阴天。
往日的燥热不堪终于有了消停的机会。
纸盒包装的牛奶被女生从冷藏柜里取出。拆封后,将液体全部注入金属器皿内。随后放至加热炉上。点开电源钮,调到中温。最后定时四分钟。走出厨房。
她伸手到杂物柜上一捞,把那包都开口好几日的葵瓜子拿下来。往手里一倒,然后走到垃圾篓旁,悠然自得地磕起来。
没有丝毫紧张。或者焦虑。
哪怕一点儿不安的情绪也瞧不见。
仿佛根本未将明天要去万冥山祭祀的事情搁在心上。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穆裟微微侧脸,把手里还剩不少的瓜子伸到对方面前,扬了扬下巴:“要来点儿吗?”
中年男子似乎刚睡醒。抬手背揉了揉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接过她递来的零嘴,也跟着磕起来,“这玩意儿好像不能填饱肚子。”
“在热牛奶,马上就好。”拍尽手上的瓜子壳。转身进厨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着两杯加热好的牛奶出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伊哲。
“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话问完,中年男子喝了一口杯中的热牛奶。抬起眼睑看向对面的棕发姑娘。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呃?”
“丫头,”下意识用手摸了把自己的小胡子,蹙眉,“跟我这老家伙装傻有意思吗?”
穆裟双手捂住温热的杯子。摇晃起脑袋。扎在后脑勺的棕色波浪长发随着头部的摆动轻晃。
“看她挺可怜的,”她低垂着眼帘,望向屋外天空中的阴云,“忍不住想帮一把。算是积德吧……”声音被拉长。话尾暗含一个极短暂的叹息。
伊哲走到桌边,坐下。把已喝去大半的牛奶放在桌上。手自然地垂放到膝盖间,低声开口,“帮得了一时,可帮不了一世。”
随手捋开拂到脸上的发丝,女生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义父,“能帮一时是一时。”
“你这次去万冥山,”沉稳的说话声顿了顿,像是边说边思考着,“安然无恙的回来后,其他氏族的镇民会怎么想你,”颇为严肃的目光落在穆裟身上,“考虑过吗?”
对方沉默。
一阵轻和的暖风掠过,无意间拨动挂在拨动门外的风铃。“叮铃铃”清脆细碎的声响动听悦耳。犹如大自然奏出的畅快曲调。
却与此时心境不相应。
伊哲轻咳一声,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补充完整,“指不定大伙儿会以为你命硬,”话间,手掌拍击着膝盖,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以后谁还敢娶你啊?”
不以为然地两手一摊,穆裟回过头去,“无所谓啊,反正我心里只有……”
“难不成你想守着死人过一辈子?”男子截过她的话,一本正经地反问。
明澈死了。这是不可更变的事实。
每每一想到这,她都压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情绪。
悲伤。心痛。以及无休止的思念。
都说时间是治愈心伤的良药。可于穆裟而言,这剂药却像是起反作用的催化剂。让那些悲观负面的情感愈加激化。甚至时而跌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下意识拨转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深呼吸几口气。然后仰头对天空勉强地牵动起嘴角。
把最后所剩的一点牛奶喝完。转身,走到自己义父面前身旁,扮了个鬼脸,“有您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明澈要知道你这么做,估计他也得崩溃。”伊哲撇了撇嘴,挑眉,样子有些滑稽,“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女生两手合十,抵住额心。闭上双眼。做出苦修时祈拜的样子,轻声道:“神明有语:行万事皆不可言而不信。”睁眼,双眸中透着坚定,“您当初逼我坚持苦修,除了想借此磨砺我的意志外,”灵动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想必也希望我能从中获得做人的真谛吧?”
听她这么一讲,对方再无话可说。只是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站起身,负手往门外走去。
跨出门槛前,驻足。突然冒出一句,“那小子吃饭没?”
话中人指的是霍炎。
穆裟侧头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热好的牛奶还有吗?”
“嗯。”她点头,“不多,半杯左右。”
对方回手指了指楼上,“上去问他喝不喝。”说完,便朝街上走去。一边走,嘴里还念叨着,“可别让他饿死在这儿了,免得晦气……”
话虽说得不怎么好听,但却藏带着隐晦的善意。
要知道,那日伊哲先生与楼上那位“住客”的首次相见并不和谐。也不雅观。更别谈礼节。所以年长的他心中不悦那都是理所当然。经过穆裟的详细解释后,她的义父终于不像开始那样排斥霍炎。
如今听到伊哲这么说,女生舒了一口气。
进厨房,拿出个干净空杯子。把盒子里剩下的牛奶倒进杯中。
刚好半杯。
端上楼,走到最靠里的那间房门前。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义父问你要不要喝牛奶。”
三秒钟过后。房门被全部打开。男子异常好看的模样再次映入她眼帘。
廊上的微弱光线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琥珀色瞳孔里含带着穆裟看不透的情绪。亚麻色的中短发随意碎散着。衬衣纽扣开到胸口,露出健康的肤色,以及坚实的胸肌。长袖被高高挽起,手臂上的线条一样迷人。“英挺”“俊朗”之类的形容词已无法将他外貌的美好优越点囊括尽。身上隐隐透散出的贵族气息使所有见他之人都会莫名心颤。
总而言之,美好到无可挑剔。却反而脱离了真实感。
长达半分钟的凝视。恍然间走神。
握住杯子的手不经意微微倾斜,眼看牛奶便要洒出……
“没事吧?”温和的声音突然问。
棕发女生立马回过神来,想要端平稳手中的牛奶。
垂眼一看,杯子竟已在对方手中。
——难道又是错觉?
忍不住抬手压了下太阳穴。眉心渐渐聚拢。
“谢谢。”男生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温暖笑容,干净美好,“看来大叔似乎不怎么讨厌我了呢。”
那纯善无邪的笑,像来自最天真善良的孩子。挑不出分毫城府与心机。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点头,“或许吧。”
随即,两人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
空气中浸着对方身上的淡香。
刻意避开近在咫尺的男子胸膛上那完美的肌肉线条。当低垂的目光扫视到对方手部时,穆裟忽然开口,“对了,烫到的地方还疼吗?”
没有回答。
未想别的,出于一个心怀愧疚者最正常普通的关心,她索性直接伸手拉起男生的手臂,仔细瞧起来。然后用柔软的指尖轻触还有些红肿的肌肤。皱眉道:“还有点发炎,得再搽点药。”
依旧默然。
下意识抬眼,视线与对方碰上。
俊美清癯的下颌差点与女生的额头相撞。
原来。
方才他一直低头看着自己。
那目光……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半晌后,穆裟突然问。
“你刚才的样子,”他浅笑,带着慵懒的神态望住眼前人,“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某种不可捉摸的情愫在琥珀色的美丽瞳孔中一闪即逝。
“其实,这样的回答很不讨巧。”女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靠到门框上,随口问,“女朋友,还是情人?”
对方沉默片刻。
“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她的人。”
这个回答,穆裟好像听过。之前当对方问起有关明澈的事时,她也给予了类似此般的答案。就在刚才那一刹,她仿佛察觉到对方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憾意。或者说惋惜。
“那她人呢?”
“现在跟别人在一起。”
穆裟将双手环在胸前,好奇地问下去,“她背叛了你?”
对方轻叹一声,“有人从我身边夺走了她。”
话音刚落,气氛立马凝结。
女生一摊手,尴尬地笑了笑,“Oh~I’m sorry……那个,我……”她往后踱了一步,转身,“去给你拿药。”
待她走后,男生走回到屋中的窗台前。
透过玻璃眺向遥远的天际。美丽的湛蓝中带着阴沉的灰暗。
一道绚丽的彩虹若隐似无地悬在空中。
——你还好吗?
——琉茵……
想到心中之人,原本潜沉着阴郁神色的眼眸里瞬间流露出弥足珍贵的温软爱意。
仿佛照亮无尽黑夜的万丈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