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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诊所

周大新

街对面五爷家的那盆火又已点着。先冒了一阵子烟,跟着便有小小的火苗出来,接下去,就弥漫成了红红的一团,于是,五爷那瘦骨嶙峋的手,就又伸到了那火上烤。

诊所里这会儿没了病人,岑子得了空闲,便坐在诊桌前,隔了窗看五爷家。看那盆每日都要点着的火。

杏儿进城了,她哥在后边的药库里算账。两间诊所只有一个静坐在那儿的他。冷风爬过街筒的声音听得很清。一头猪哼哼着从斜对门青叶嫂家走出,在空荡的街上闲闲地踱步。从不远处的泉记茶馆里,清楚地飘过来一个说书男人的声音:“……王老七,卖了米,下了狠心买头驴,那驴牵到半道里……”

他的眼定定盯着那盆火,目光渐渐就有些直。

……看见了吗,那团火?

看见了。

是敌人存燃料的地方,被我们炮兵敲着了。

噢。

金排长的遗体,可能就在那团火左侧的高地上,你们的任务是把他找回来!

明白!

“岑子哥!”一声甜甜喊叫猛地在门外响起,他身子一颤,扭过脸,看到了围了围巾的杏儿背了一纸箱药站在门外,等着他去接。他于是慌慌地站起,慌慌地出门,又慌慌地从杏儿背上接下药箱:“这么沉!下车时咋不回来喊我去背?”“俺背得动。”杏儿的脸被风吹得好红,“是些抗生素和葡萄糖水。”

“回来了?”杏儿她哥那亲切的声音,在诊所通药库的那道门口响起,“给药材公司孙经理的那几瓶酒送去了吧?”

“送去了。”杏儿把看着岑子的眼睛慌慌地移开。

“哦,那就——”

“快呀,岑子,给我包包手,刚才劈柴时弄破了!”西街的秃子高喊着跑进门,把一个带血的大拇指伸到了岑子面前。岑子看一眼,便麻利地拿过盛小手术器械的铝盘。

诊所里又静了下来,在轻微的刀剪响声中,那边茶馆的说书声又飘了进来:“……王老七心里可真急,扬了鞭子去打驴,可那驴,咴哟咴哟叫几声,依旧站着不动蹄……”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风声听去像是又有些加大,对面五爷家的那盆火还在红着。瘫了的五爷,他女婿拉来的那两车木柴,大约够他烤一冬天的火。

“吃饭,岑子哥。”杏儿柔柔地叫。他刚在小饭桌前坐下,杏儿便把一碗浮着香油花儿的芝麻叶面条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喝了一口,一股热立时就流进了肚。他看了一眼围桌而坐的杏儿和她哥嫂,一种温暖的家庭氛围便又像往日那样弄得他有些醉,于是,双眼角处,分明地又浮出了一缕感激。

这感激早就存在岑子的心里。那日他背包提箱回到这分别四年的小镇,在两间空荡的老屋前停住脚步,立时就觉到一股凉气在心里旋,凉得他很想立刻就抱住胳膊圪蹴下去。也就在那个时候,杏儿她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岑子,一个人太孤单,去我的诊所吧,你不是在部队上当过卫生员?”

他于是就来了,于是就尝到了这种家庭的温暖,于是就知道了这种甜甜的醉的滋味。尽管他对杏儿她哥在诊所前挂的那个木牌,对木牌上写的那些字“能使战场伤员死而复生的战地卫生员岑子,应聘来我所担任医师,欢迎前来就诊”感到有点难受,但他还是在心里贮满了感激。

哐当一声,诊所的门被撞开,一阵娃儿的哭声伴着一个焦急的声音猛地响进来:“岑子,快呀,小三烫着了。日他妈耶,饭刚刚摆上桌,他就上去抓……”岑子放下饭碗,奔过去,查看、找药、涂药、包扎。娃儿的哭声渐渐减弱。“麻烦了,岑子,多少钱?”“三块八!”杏儿她哥突然在岑子的身后说。岑子的身体极轻地一抖,把到了喉咙的“七毛”两字又咽了回去。娃儿的哭声远了,室内又恢复了静寂。“记住,这种时候可以多要钱,他们心疼儿子,不心疼钱,他们愿意掏!”杏儿她哥向岑子倾过魁梧的身子,脸上带了亲切。岑子的身体又轻轻一哆嗦。

……谁的电报?

金排长的。

报上,说些,什么?

大喜妻今晨生一男重八斤。

弟兄们……咱们凑点钱,以排长的名义给嫂子寄回去,让她、补补、身子。

俺这有七块。

十二块……

“岑子哥,快吃吧,面条都快煮烂了。”杏儿把满满一碗面条又递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抖了一下才接住。

他慢慢地嚼着面条,目光渐渐地停在墙角,外边的风似乎越加地变大,风声中,隐约地传来几声狗叫……

五爷的那盆火又已点着,红红的火苗上头,照例平伸着五爷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岑子把目光收回,移向了面前病人的身体,仔细地摸着病人的肝区:“没大事儿,你别担心,胆囊炎影响到肝的病例并不很多,你注意少吃点油腻的——”

“哎,岑子在忙哪,杏儿她哥在吧?”街北头桑家诊所的桑大夫进了屋,极谦恭地招呼。

“嗬,是老桑,稀客!快坐!”杏儿她哥从药房里出来,脸上带了笑,魁梧的身子弯下,恭敬地把一个木椅递过去。“不坐了,找你有件急事相求。我那里进的抗生素注射药全没了,前几天就让大孩子去城里药材公司买,结果到这会儿还没买回来,今儿一开门,就有几个需要打针的病人进来,我急得没法,只好跑你这儿借了。”已给病人开完处方的岑子闻言转过身,刚要插嘴说出“当然可以”几个字,却不料杏儿她哥已极快地开了口:“嗨呀,巧了,抗生素注射药我也就只剩一点点了,今头晌怕都不够用,也就说让杏儿去外边买哪!”岑子的双眸吃惊地跳了一下:昨天,杏儿不是刚从城里背回来那么多注射药么?“噢,那就算了。打搅了,打搅了。”桑大夫客气地退出诊所。岑子目送着他的背影,身子久久不动。“记住,岑子,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吸引病人的时机。”杏儿她哥声极低地说。岑子无言地摆弄着手中的听诊器,依旧把散漫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街,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挑担从街上颤颤走过,四五个孩子脸带馋色紧紧跟在后边,他的眼缓缓跟着那些小孩,但目光却慢慢失了焦点。

……金排长,我可能回不去了,敌人的炮火太猛,你们别来救了!别来了……

排长,你们怎么来了?你看,你看,敌人的炮多猛!大刘他们两个哪?在后边?

被空爆弹炸了。

啊?!我说过不让来,不让来!可你们偏来!你是排长,你用两条命换一条命,你算的什么账?妈的,算的什么账?!……

弟兄们说,你家里只剩两个小妹——

我不回去!不回去!大刘——

“岑子哥,”一声轻柔的招呼响在耳畔,他缓缓转过脸,看到杏儿那亮亮的眼。“四嫂子说她心口窝有些疼,吃下的饭总搁在那里,我给了她点酵母片和颠茄片,行吧?”“行,我晚点儿再去看看。”他轻轻地点点头,把目光又移向了窗外。

近处摆货摊的老青叔,又在大声推销他那霉了的烟:“白河桥香烟,减价一半啦——”老青叔的喊声一停,从泉记茶馆里,便又飘过来了说书人的声音:“……赵凤兰怎受这个气,掀翻桌,踢倒椅,抡起剑,杀出去……”

落雪了。雪粒子掉在街面上,轻轻地弹一下,便与先来的挤在一处,使路面渐渐地有些白了。斜对门的青叶嫂,在慌慌地向屋里抱柴,摆摊的老青叔,在很响地叫他的儿子:“三更——日你娘,还不快来帮我收摊!”只有对门的五爷,依旧不慌不忙地把手伸到那火盆上烤。

岑子看一眼窗外的天,就又去读手上的那本《医学基础》,但他这会儿却总也看不下去,他觉得心里有些沉,压得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就这么静静地坐这里。

“岑子,穿上试试。”杏儿她哥从门外进来,把一个挺大的塑料袋放到他的面前。岑子闻声扭过脸,才发现是一套咖啡色的中山装。“这——?”他觉到了意外。

“托去南阳城进货的老韩给你捎的。杏儿,你来,帮你岑子哥把衣服穿上试试。”

“哎。”在药库碾药的杏儿闻唤急急地跑出来,欢喜地看一眼那衣服,又慌慌地去厨房里洗手,这才又跑回来去塑料袋里掏衣服:“来,岑子哥,试试。”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杏儿已把衣服抻开,把一只袖子套上了他的胳膊。他于是只好站起,配合着杏儿的动作。“上身长短正好。”杏儿一只手从背后提着新衣领,一只手扯着后衣襟,他的脖子立刻感受到她那小手的绵软。“领口不紧也不松,怪合适。”她又转到了他的前面,一缕淡淡的甘草香气顿时沁入了他的肺里,他禁不住瞥了一眼杏儿那离得很近的红润的唇,却又慌慌地把目光移开。他觉得心里那团沉沉的东西在变轻。

“岑子,好好干,”杏儿她哥方方的脸上溢满了笑,“咱们晚点再买几间房,添点东西,设几张病床,也办它个家庭医院,到时你是主治大夫,靠你支撑这个门面,赚的钱我只要一半,剩下是你和杏儿的……”

岑子默默地站在那里听,恍惚间记起几天前的那个下午,西街的秃子拉住他极羡慕地说:“娘的,岑子,当了几年兵回来,福气大呀!叫杏儿她哥看中啦,又是二老板又是妹夫,杏儿那姑娘,摸一下都能把人美死,可是归你了……”

他又一次感到心中那团沉沉的东西在消融。

屋外的雪仍在下,几个行人缩了颈,在街路上跺出几道黑黑的印……

街上的雪被扫成了堆。青叶嫂的二小子捏着鸡鸡跑出来,把尿往街边的雪上浇。

五爷一边把手伸在火盆上烤,一边咧开没牙的嘴向二小子笑。

岑子看一眼五爷的笑,便开始去缝一个男子胳膊上的刀口。几个?筐拎兜的老头、妇女,此时走进诊所,响响地问:“收药的在什么地方?”岑子立时明白,这是看了诊所那张收买中药材的告示后来的卖药人。三四天前,雪刚停,杏儿她哥拿一张红纸递给他:“咱所里的半夏、芦根、牵牛豆和鳖甲四种药快没了,写个买药的告示贴出去,乡下人手中这东西有。”他于是就写一张告示贴出去,果然,今天就来了这几个卖药的。

给岑子当助手的杏儿,让那几个卖药人在候诊椅上坐了,便转身喊正在里间给病人号脉的哥。

杏儿她哥笑笑地踱出来,笑笑地与卖药人打招呼,笑笑地查看他们拿来的药,跟着就又笑笑地说:“哎呀,实在对不起,你们来晚了。我们告示贴出的第二天,就已经买够了,小诊所,一次不敢买得太多。你们是不是去北街的桑家诊所里问问,看他们买不买。”

几个正在擦汗的卖药人,胳膊立时就停下来,怔怔地叫:“我的天!”岑子和杏儿也一愣:告示贴出后今天是第一次来人卖药,怎么会已经收够了?几个卖药人一脸沮丧地出门,杏儿她哥却又在身后响响地交代:“他们诊所要是实在不买,你们就回来,我也不忍心让你们白跑一趟!”“咋了,咱们不要?”杏儿的那对星眸里全是疑惑。“当然要!”杏儿她哥脸上浮着暖人的笑,“我知道桑家诊所这几味药不缺,肯定不会收那些药,他们马上就又会回来,只要他们拐回来,咱们就可以杀他的价!”

正在收拾手术剪的岑子,此刻手突然地一抖,剪子尖便在他的小拇指上无声地划一个口。

一缕血丝渗出来。他呆呆地盯着那小伤口。

片刻之后,几个卖药人果然就又转了回来,杏儿她哥立时含了笑上前,含了笑问:“怎么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命令我回来?为什么?连长!那地方只剩下了我和金排长,敌人又打得那么紧,我一回来,金排长不只剩下了一个死?!

金排长怎么给你说的?

说你在报话机里给他下命令:要我一定回来!

我已经有三个小时没同他联络上,金排长的报话机早就坏了!

坏了?!

“岑子,你看,这些药!”杏儿她哥声音温和地在他身旁说,“成色多好!可价钱比平日低三四成。”

他费力地“嗯”了一声,又觉到一团沉沉的东西在心里坠着。

杏儿把药拿进药房了,诊所里又恢复了静寂。那边的茶馆里,说书声又清楚地传过来:“……世上事,难说清,为什么麻面女能嫁个张俊明?为什么漂亮小姐梦落空?为什么想要的偏偏要不成?什么想扔的偏偏不能扔?……”

五爷的那盆火还在红着。

岑子双手机械地揉着棉球,眼怔怔地看着那火。

“岑子,别忙了,洗洗手,来陪几个大叔大哥喝几盅酒。”杏儿她哥在厨房里亲切地喊。

“岑子哥,来帮我把桌摆摆。”杏子甜甜地叫。

他应了一声,抬手拉灭了诊所里的灯,于是,夜空里的星,便从玻璃窗上显出来,一颗一颗地在那里闪。五爷屋里的那盆火,顿时就也变得愈加地红。

“坐吧,坐吧,随便坐。岑子,来,坐这里。杏儿,倒酒!”杏儿她哥含了笑喊。“来,来,咱喝了三盅酒再说话!宝山叔,喝呀,这是杜康酒,不拿头,盅又不大。叨,叨菜,菜不大好,杏儿和她嫂嫂都不大会做,好在都是自己人,多包涵。吃,吃呀,二康哥,这牛肉还烂吧?”三盅酒下肚,杏儿她哥方方的脸就开始红:“今儿请几位来坐坐,一来是因为天冷,在一块聚聚热火热火;二来哩,是有件小事想请众位帮个忙。你们也看见了,这诊所自打岑子来了后,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可眼下这几间屋确是窄憋,我想把西邻景山家那两间屋买过来,把诊所扩扩,可景山有点不愿,他把价钱一下子提得好高。众位都是咱这半条街场面上的人,想请你们去替我找景山说说。一个是再活动他卖房的心,一个是压一下他提的价。这事要是办成了,诊所自然会更红火一点,诊所红火了,也决不会让众位吃着亏!日后我和岑子、杏儿和她嫂子心里,会记住你们!来,来,岑子,咱俩一块给众位敬酒!从宝山叔开始!”

岑子缓缓地站起身,木木地端着杯。

……金排长,你喝一杯!

咱们部队要撤回去了,今儿个全排弟兄来你墓前给你敬杯酒!你平日不是总说想喝“怀乡”酒么?这酒就是!你喝吧!咱排还剩十四个人,一人敬你一杯,喝吧!

喝吧,排长。你就安心在这里,家里活的事别操心,有俺这十四个弟兄在,决不会叫嫂子和侄儿受苦,俺们商量好了,一人管一年,先从一班副开始……

“敬呀,岑子,先给宝山叔敬!”杏儿她哥响响地喊。岑子于是就伸过杯去,“当”地碰一声。酒顺着食道缓缓地爬,他突然觉着心里那团沉沉的东西在向上翻,不好,要吐!他放下杯,踉踉跄跄地向屋外跑,哇——

“嗬嗬,这岑子,几杯酒下肚就不行了。杏儿,快扶你岑子哥去床上躺躺。”

他觉着杏儿那柔软的小手在抚着他的额,就缓缓地把眼睁开。“岑子哥,好些了么?”杏儿俯下身柔柔地问,一根黑发跟着从她的鬓边垂下来,轻轻地搔着他的脸,他的鼻孔便也又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甘草香气。“给我点水。”他说。杏儿闻言慌慌地去端一杯水,又小心地扶起他,在杏儿俯身喂他喝水时,他注意到了她胸前凸起的那两个地方在颤颤地动。他顿时又感到了另一种晕。

“杏儿,我……”他的声音十分低微,他想把窝在肚里那句话说出嘴:我要走了,回那两间老屋去。然而,话出口时却是:“我……想睡……”

“睡吧,岑子哥。”她柔柔地说。慢慢地放倒他的身子,轻轻地给他盖被。

他缓缓地合上眼睛,觉到了眼角处有一滴水。

远处的街上,是谁学了说书艺人的声音在叫:“……王老七,卖了米,下了狠心买头驴……”

沉,这头好沉。“救火呀——”依稀地,像有一个喊声从耳边滑过,门似乎哐当响了一下,但他到底又沉入了那不安静的睡乡里。直到杏儿一声带了哭音的喊叫:“岑子哥——”在耳畔响起,才使他那沉沉的头震动一下,睁开了涩涩的眼睛。

灯光下,满身是水的杏儿站在他的床头,脸煞白:“快,哥受伤了,五爷家失火,他去救,从房脊上掉了下去!”

“啊!”他一骨碌爬起,鞋也没穿就向外间跑。治疗台上,躺着浑身是血和水的杏儿哥,旁边站着杏儿嫂和两个泥水一身的邻人。对门五爷的房子前坡,已被烧得露了天,火已经扑灭,几个人在从屋里往外抱东西,东西上都沾着水。

“岑子呀,你快救救杏儿她哥,救救他!”瘫五爷被一个人搀着走进来,呜咽着说,“多亏了他呀,要不是他扑到火里抱我,我都已经被烧死了,烧死了!……”

左脸颊烧伤,左臂挂破,左脚脖断裂性骨折,疼痛已使杏儿哥沉入了昏迷。岑子急急地清创、涂药、包扎、固定。他边打着夹板边问:“杏儿,为啥早不喊我?”

“俺听到救火的喊声时,哥已经跑出去,我以为你也随哥出去了。”杏儿的声音在颤、在抖,身子在哆嗦,“哥能好么!能——”

“多亏了他呀,他呀!”五爷打断了杏儿的话,“要不,我的老命是没了,没了……”说着,浊浊的泪,就顺了那瘦极了的颊滚着、落着……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去柳镇请接骨名手的人已经骑车上路,这会儿就剩耐心的等待了。岑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治疗台边,两眼定定地望着昏睡中的杏儿她哥,目光分明有些迷离。

输液瓶里的液体,在不紧不慢地滴。

一辆牛车吱吱地从街上滚过,鞭梢儿在空中响得挺脆。那边的茶馆里,又挺清地飘过一阵说书声:“……人间事本来就是谜,为什么汉武帝死时要吃梨?为什么南都王平日怕铺席?为什么杨玉娇的嫁妆不涂漆?……”

暂搬到斜对门青叶嫂家住的五爷,大约受不了冷,又点起了他那盆火,火苗儿又是那样不高不低,红红的……

原载《河北文学》1987年第4期

点评

小小的一个诊所,在不停地进行救死扶伤的同时,却也在不停地进行精神的紧张冲撞。这冲撞的双方就是从部队复员的岑子和行医问道的杏儿她哥。

岑子从部队转业回来,一身浩然正气,军人所具备的正直、善良、悲悯、牺牲等崇高精神都深深植入岑子的精神和灵魂,尽管已经脱下了那身军装,但是岑子仍然想将这些闪光的精神传承下去,温暖人心和社会。作为小诊所的老板,杏儿她哥则是一个典型的商人,他唯利是图,用各种伎俩获取利润。杏儿她哥与岑子各自体现了截然不同的人性内容,这种对冲和碰撞让岑子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尽管有杏儿这个已被“内定”为未婚妻的善良女子在旁边相伴,但是岑子想“出走”的愿望依然无比强烈。

小说的令人意外之处并不在于对两个人物的精心塑造,而在于杏儿她哥性格的复杂性。这样两个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都符合他们各自的身份,是不同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他们不同的性格和价值理念,真实合理。岑子经常在空闲的时候望着对面五爷家那盆烧得红红的火,那盆火是五爷在寒冷冬天里最好的伙伴和依仗,但它也是一面镜子,映出了杏儿她哥极富正能量的一面。在五爷家那场由火盆引发的火灾事故中,杏儿她哥舍己救人的行动,不仅让岑子感到惊讶,也会令读者们深感意外,但这恰恰是人的复杂性的真实显现,杏儿她哥可以为了利益精打细算甚至谎话连篇,但是在邻人危难的时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他是一个多面而复杂的人,显现了人性的幽深和多变。小说结构简单,人物清晰,巧妙的设计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作者对于人的复杂性的深度思考。

(崔庆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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