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枯瘦肉身》
树才
我该拿这枯瘦肉身
怎么办呢?
答案或决定权
似乎都不在我手中。
手心空寂,如这秋风
一吹,掌纹能不颤动?
太阳出来一晒,
落叶们都服服帖帖。
牵挂这尘世,只欠
一位母亲的温暖——
比火焰低调,比爱绵长,
挽留着这枯瘦肉身。
任你逃到哪里,房屋
仍把你囚于四墙。
只好看天,漫不经心,
天色可由不得你。
走着出家的路,
走着回家的路……
我该拿什么来比喻
我与这枯瘦肉身的关系呢?
一滴水?不。一片叶?
不。一朵云?也不!
也许只是一堆干柴,
落日未必能点燃它,
但一个温暖的眼神,
没准就能让它烧起来,
烧成灰,烧成尘,
沿着树梢,飞天上去……
《慢,或布拉格的石子路》
李笠
文明的脸:看似一样,其实个个不同
并保持互不倾轧的距离。一如树上的叶子
我喜欢在上面慢行。尤其在雨天
这样,才配得上它们诗意的存在——
看石头与马蹄对话,表达我想要的心跳
但这,还真不如此刻我脱掉谨慎的鞋子
放慢脚步,感到石头在看我是否走得
稳健,舒爽:“请猜猜,你将会踩到什么?”
抽象画?时间?不,一枚骨白十字架
我吃惊——这,和走柏油路是多么地不同!
石子路是诗,不喜欢高跟鞋高蹈的词语
它们会狠狠地绊它,让它发出粗野的惨叫
石子路热爱脚底的体温,那真切的诗行
并因温柔的摩擦而呢喃:“你摸到疗伤的手吗?”
《句号》
高兴
那本该是一个句号
时间蒸煮,它不断膨胀,虚化
显出缺口
大片的云涌入,填塞空无,又在
加固空无,最终派遣一滴雨
去同世界抗衡
《天气》
李以亮
一个人能够做成的,只是
自我完善。每个人
都随天气变化,只是他并不知道。
有时,我走到镜子前
察看来到脸上的积雨云或雾霾。
有时我转动座椅,看见窗外阴沉的天空。
我看不出它们会带来什么改变。但在
某一天,我所遇到的某个人改变了
我的命运,或被我改变——
因为那天,天气晴朗或阴沉。
一生里我所经历的,
太多不在我的设想
或掌握,唯有在这间屋子里,宁静
依然是最高的秩序,仿佛杯子握在手心。
《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
汪剑钊
墙角,残雪清扫着最后的污迹。
在连翘与迎春花之间,我独自徘徊,
为植物学知识的匮乏而深感羞愧。
冲破海棠与樱花的围剿,桃花
将我一把扯进了春天……阳光下,
花瓣轻落,仿佛亲人相见时
滑出眼眶的泪滴,……而附近的方竹
端坐如初,保持君子常绿的风度。
哦,这是来自《诗经》的植物,
也曾浸染一泓潭水倒映友情的佳话,
在历史的诋毁中闪烁香艳到朴素的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花径,拥挤的行人尚未数尽
蓁蓁的细叶,却比满地的脚印
更早进入衰老;而脚底的一粒尘埃
恢复记忆,想起了绚烂的前生……
《真实地狱里的声音》
远洋
“真实地狱里的声音——
前苏联科学家无意中竟打开地狱!”
今天早晨,一位叫福莲的蒙古族姑娘
在朋友圈发了条微信。
我点开视频链接,看见——
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
几个戴安全帽的人在周围操作钻探机,
突然间,一头青面獠牙、眼神邪恶的巨大怪物,
从里面飞出,腾空而去;
接着听见,他们通过拾音器录制的
来自地底的人类惨叫声。
我侧耳屏息,仔细分辨着:
是荒漠劳改营孤魂野鬼的哭嚎,
还是地下矿井中冤死者的啜泣,
犹如血汗工厂绞肉机的轰鸣,
更好似不远处鼎沸喧嚣的市声——
有卖假药、假证和进口洋垃圾的叫卖,
有残疾儿匍匐在肮脏地面上的乞讨,
有泼妇骂街和小商贩争夺地盘的斗殴,
有打砸罚没和强拆的呵斥,
还有被拐走孩子的妇女的啼哭,
甚至,隐约夹带着
贩毒和做皮肉生意的窃窃私语……
它汇聚了太多的嘈杂、扭曲和痛苦,
演变成千千万万人
在深渊里的呼救哀号。
我怀疑,这声音是在深圳收集的,
并非来自前苏联西伯利亚矿井
和传说中的地狱;我但愿
是病耳的幻听——
在我们的头顶或深渊上空,
一直盘踞着一头龙形怪物,
它正在大发雷霆之怒……
《松塔小镇中餐厅》
洪君植
终于找到中餐厅
是一个外卖店
如果在中国
他们做的饭菜
绝对上不了桌
但在这里
独一无二
吃得不可口
还是觉得很舒服
餐毕到后院抽烟
松树干上飘着一面
五星红旗
夕阳西下红得耀眼
顿时让我
泪流满面
《月夜闻鹧鸪》
舒丹丹
溪对面的山崖上
瀑布在唱歌,在月下
溪这边的人儿,睡着了
梦里头听见鹧鸪声
一只鹧鸪住进身体里
心儿飞过柳树梢
随你骑马过山崖,随你撑船
下河滩,掐一把虎耳草绿莹莹
歌声再好莫当真呦
今天唱给你来听,明天唱给别人听
溪对面的瀑布,唱了三年零六月
溪这边的月光,碎了一身
《茶树》
——献给好果园
海岸
终究入了山林,不再独自漫步
目光迷离于湖的西岸
茶树止住十二月的萧瑟
暖暖的冬青
问茶亦问溪,且行且近
喜乐,一场盼望的寂静
茶香漫无边际
隔季的风景
蛇形的树根下有原罪的气息
风骤起,冬日的雾霾
一枚果子落入幽暗
无名的忧伤
严冬不萧杀,何以见阳春
一盏灯蓦然睁开了眼
光芒伸出明亮的手
搂紧园里的一切
谁与我们同行,救赎与恩典
日子近了,快让灵魂跟上脚步
《岁月》
晴朗李寒
不知不觉间,你和我
就活成了老派的人——
还喜欢读纸质的书,嗅闻油墨
淡淡的清香,喜欢手指
触摸到纸页的刹那,在岑寂中,
轻柔的光亮下,倾听
翻动的沙沙声。
一直用五笔输入法,将每个汉字
拆解成横竖撇捺折,轻易便认出
它们的偏旁与部首。
想当年苦于练习盲打,多难啊,
可如今突然发现
早已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年轻时,热爱的摇滚,现在
都成了不堪忍受的噪音。
除了那几首童安格,姜育恒,
QQ音乐里反复播放的,是轻音乐,
是民谣,是爵士,乡村。
已经不屑于恐怖片了,那些吓人的
桥段,早已提前预知,
拙劣的剧情,令人反胃。
还有比人更可怕的吗?实际上,
生活中的遭遇,
远比电影精彩,恐怖。
从前,我们都喜欢催促对方:
快点,快点,如今我们总是不厌其烦地
提醒对方:慢些,慢些,别忘了东西。
出门时,反复检查
门窗、炉灶、电源是否关好,
手机、钥匙、钱包、公交卡
是否带齐。
过马路,我们脚步踟蹰,不安地
左右观望,害怕迅疾的车流,
奔走的人群,
把我们突然卷入黑暗的旋涡。
我们紧紧依靠,我们的手,
自然而然地拉在了一起,
这已经不再是
青春浪漫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