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第二天上午。
还没有到早读的时间，教室里人来人往，女生抱团聊八卦，男生扎堆聊游戏，一个个的心都因为这次秋游而野了。
云想想趴在桌子上，百般聊赖地用只笔在白纸上面写写画画。
谷淇还没来，林苒然也还没有到。
也对，林苒然被秋棠打成重伤，危急关头使出保命法诀逃走。
至于谷淇，她不仅站错队了，而且思想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被秋棠拎走去消除记忆了。
她现在还在等着谷淇回学校，给她补上一次思想教育呢。
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刚刚还在安静着的尔尔忽然嚷嚷了起来：
【想想小姐姐，请你睁大你的狗眼，认真看看你自己到底写出了什么？哼哼，还骗我说你不喜欢温誉！？】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更何况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想想小姐姐你还是认清事实吧。】
云想想低头一瞧，呀，白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两个字——
温誉。
一撇一捺中仿佛藏进了无限的柔情。
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笑不说话。
忽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子。
她抬起头，瞧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生。
红裙。
女生。
一想到这两个关键词，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昨天的林苒然。
云想想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不……不对！
林苒然不是被打成重伤吗？
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伤就好了而且还敢来学校霍霍她？
难道是嫌弃活太久了么？
她把目光怼上女生的脸，发现是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秋棠。
云想想：“……”
一时间，她的心情尤为复杂。
想骂人。
哇这个女人的心好狠毒啊！明明知道她云想想在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对穿红裙的女生有心理阴影今天还故意这么穿……
吓死个人啊我去！
红裙，单独拎出来她不害怕。
女生，单独拎出来她也不害怕。
换做以前，穿着红裙的女生她连怕都不怕。
要是那个女生长得好看些，说不定她还会上前去调戏一下之类的。
但是在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之后，她对这种人的身影很是敏感。
她定了定心神，翘起个二郎腿，抬起头看着一脸促狭的秋棠，声音沉稳：
“棠棠，早上好！你有什么事吗？”
姐妹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秋棠挤眉弄眼，一脸暧昧的样子，“外面有漂酿的小哥哥找你哦。”
云想想不明所以地转了转眼珠子才走出教室。
门口站着的男生系着灰色的围巾，半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低着头，一副落寞可怜的样子。
是温誉。
这个样子的他可不多见啊，一下子就激发了云想想为数不多的母爱。
她走过去，像摸狗一样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头发蓬松柔软，舒服得云想想眯起了眼。
下次找机会再摸一下吧。
被摸头的少年垂眸，明明比她高了半个头，却硬生生曲腿，把脑袋埋在女孩的肩膀。
往日清朗愉快的声音变得充满了悲伤：“外公，要撑不住了……”
说着，云想想就感到几抹凉意低落在她的颈脖处。
他……哭了么？
刚闪过这个念头，她就感觉到一双手扣在腰上，抱住了自己。
少女的身体突然僵硬住，而后缓缓回抱男生，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少女把男生推开，掏出手机打电话，而后拉着他走了。
云想想握住温誉的手，往校门口跑。
上了接应的车后，她才发现温誉的手一直在抖。
不仅如此，他还面色发白。
一副害怕到了极点的样子。
她有心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瞧着少年的脸就脱口而出：
“誉誉，你看我们像不像是私奔呐？”
一路奔波，他们终于到了温外公所在的城市。
少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似往日那般清风明月皎皎君子。
医院里人来人往，素色的墙壁为他们二人的心添上了几分哀凉。
云想想和温外公家过来探病的亲戚们站在病房门口，为温誉和温外公留出单独的空间。
少女靠在墙边，手捂住映入了悲色的双眸，舌尖抵住牙齿。
不知过了多久，温誉出来了。
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上去一切安好。
只是。
他嘴边那抹牵强的笑和眼中蓄起的泪水，可以告诉大家，不是这样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抬头，闭上双眼，把满眼的哀伤压入眼底，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线不稳：
“外公走了……”
说着，几滴清泪从少年清瘦的脸颊滑落。
他以为他可以忍住。
他以为。
他刚进去时，看见外公坐在病床上，满面红光。
心，就不由自主地开始下沉。
怕是，回光返照。
——“誉儿，老头子我要不行了。”
——“老头子我戎马一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唯独，对不起你们。”
——“我从不在乎时间的流逝，现在却想它慢一些走，让我可以亲眼看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然后告诉我的妻子，你的外婆，你在人间过得有多好。”
——“可如今，我等不到了。”
——“誉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为外公难过。”
——“生死各有命，我们啊，从来都是向死而生的。”
这些话语，这些称得上温和的话语，是出自那个一向严肃的老人。
他的外公，一个军人。
前半生处在战场上颠沛流离英勇杀敌。
后半生位居小城中旧伤复发因病将亡。
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但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妻子离世之时，他在遥远的边疆。
女儿嫁人之时，他还在遥远的边疆。
年逾半百，他终于从前线上退了下来，在名不见经不传的小城里颐养天年。
儿孙满堂，却没有多少人能真心实意关心他。
都在怨他。
温誉却不在其中之列。
他年纪尚小时，便对这个英雄一般的外公有着浓厚的孺慕之情。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孺慕便被他掩藏在了心底。
如今，在这个鹤发苍苍的老人面前，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