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萧远带着萧哉,跨上马直奔城南晋昌坊大慈恩寺而来。二人来到大慈恩寺门口,萧哉翻身下马,向守门的僧人递了门贴,让他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大慈恩寺中门大开,一名老僧带着一个小和尚出现在萧远面前,萧远见这老僧长眉大耳,伸长八尺,相貌堂堂,俊美异常,自带一种威仪之感,令人不敢直视。他身旁的那小和尚也是无比俊俏,眼如桃花,形如女子,只是眼神游移不定,四处打量,略显轻薄。
那老僧道:“阿弥陀佛,贫僧大慈恩寺主持玄奘恭迎冠军将军!”
萧远急忙躬身还礼:“久仰三藏法师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玄奘笑道:“萧将军里面请,请到方丈法堂一叙。”又对身旁那小和尚道:“辩机1,前头带路!”
萧远跟随玄奘法师和辩机和尚,往寺内走来,寺北是五层高的大雁塔,巍峨雄壮,寺院非常宽广,一排排的娑罗子树在风中起舞,各类建筑栉比鳞次,重楼复殿,云阁洞房,诸类房舍竟不下两千间。一座寺庙居然占了晋昌坊的大半之地,真不愧为皇家第一寺院。
玄奘法师的法堂位于翻经院,名曰“光明堂。”萧远让萧哉候在外面,自己随三藏进了法堂,宾主落定,玄奘让知客僧上了香茗,向萧远双手合十,道:“久闻冠军将军年轻有为,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方知外界传言不虚!”
萧远忙道:“法师谬赞,小子何德何能?今朝拜访法师,实有事相求。”
玄奘道:“哦,将军竟有求于老衲这方外之人?我佛慈悲,世上无不能渡之人,贫僧愿闻其详。”
萧远遂将自己和玉儿的遭遇委婉道来,最后言道:“吾自遭此大变,万念俱灰,于世事再无丝毫留恋,法师可否收我为徒,容我遁入空门?”
玄奘凝神倾听萧远说完,念了声佛号,道:“萧将军,我等生在这婆娑世界,万般皆苦,具体而言,分为八苦,即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和五取蕴。将军眼下所受的正是爱别离和求不得之苦。”
萧远道:“法师,为何小子一片痴心,竟遭受此苦?”
玄奘道:“《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萧将军所受之苦,皆为虚幻,实为累世结下的业障未消,待业障消除,福报自来。”
萧远道:“高僧微言大义,令小子茅塞顿开,小子愿长伴法师身旁,朝夕听闻佛法,不知可否?”
玄奘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风华正茂,切不可因一时挫折而灰心失意,如世人都因受了点苦就遁入空门,那世上岂有有为担当之人?”
萧远道:“小子日日沉溺于爱别离和求不得之苦,法师可有解脱之法教我?”
玄奘道:“老衲手上有部前秦僧人鸠摩罗什亲译的《金刚经》,现送于将军,望将军日夜诵读,必能减轻将军心中苦楚。”说毕高声喊道:“辩机进来!”
一直站立在廊下的辩机推门而入,道:“师父有何吩咐?”
玄奘道:“速去老衲禅房,将我床头的《金刚经》取来!”
辩机“喏”了一声,转身离去。
萧远惊道:“鸠摩罗什法师距今已三百年,他亲译的经文是世上难得一见的贵重之物,小子安敢承受!”
玄奘笑道:“什么高低贵贱,一切有为法,皆为梦幻泡影,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佛凡事讲究一个‘缘’字而已,将军有求于贫僧,正是因缘而来,此经正应赠送将军才是!像我这爱徒,虽是机灵活泼,能助老衲翻译佛家经典,但心性不定,就与这《金刚经》无缘了!”
正说话间,辩机进来,手中正捧在一部佛经,纸张已经泛黄,看起来已是上了年头。萧远闻言,不再推辞,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辩机手中之书,再次郑重地向三藏法师致谢。萧远留下黄金十斤,作为布施,用来装饰寺内佛祖、罗汉的金身,然后拜别玄奘。
萧远回到府上,便如饥似渴地阅览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的《金刚经》,此经共三十二品,经文并不很长,萧远每读一遍,就对经中义理理解更深一分,就更加觉得爱不释手。
他天资聪颖,又熟悉诸子百家经典,对这些深奥的佛家经文很快就触类旁通,经一夜苦读,萧远已逐步明白只要做到心无所住,终能达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境界,渐次实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萧远把《金刚经》常置案上床头,有空就翻阅。熟读之后,萧远还坚持每日背诵、抄写《金刚经》经文,如此半月,萧远多少理解了释迦牟尼所谓的诸相皆空,连佛法亦是空,心中对玉儿的执着和怨怼之情消解大半,虽然如此,却对男女之情愈加看淡了些。自从得了《金刚经》,萧远方远离杯中之物,精神振作了不少,萧哉等人看了也暗自欣喜。
一日,秋词又来探望萧远,并特意从府上捎来了些可口的点心。二人正在院中闲话,萧哉跑了进来,笑道:“公子,你可知道长安城最近两件稀奇事儿,都和你大有关系呢。”
萧远道:“有甚么好玩事儿,说来听听!”
萧哉道:“长安城的才子佳人、青楼女子听说公子正在研习《金刚经》,居然都去买了《金刚经》,一时之间诵读《金刚经》之风刮遍满京城啊,长安城的《金刚经》都卖了个精光。”
秋词笑道:“这帮文人骚客、妓女艺人只是附庸风雅而已,怎知萧郎诵读《金刚经》之深意,不想弄得洛阳纸贵,倒是让书商们狠赚一笔!”
萧远摇头苦笑道:“另一件奇事是什么?”
萧哉道:“这另一件稀奇事儿,更不寻常,长安城的酒楼茶肆最近都在传唱一首和公子相关的歌儿,文字太长,我也记不住,专门让一家青楼的姐儿抄了给我,公子你来看看。”
萧远心下大奇,接过萧哉递过来的一方香帕,只见上面写着:
萧郎颂
萧远颜如玉,痴郎最情长;
玉儿亦何毒,令我公子伤;
婢女亦何辜,难近公子旁;
金刚亦何幸,常在公子床;
公子亦何苦,终日愁欲狂;
天涯芳草在,何处华不香;
易求无价宝,萧郎世无双。
秋词也拿过这香帕,朗诵了几遍,赞道:“真是一首好诗,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萧哉道:“此事说来更是奇上加奇,听那姐儿说竟是一个八九岁的童子,不知从何处听了公子的轶事,乘兴作了这首诗歌哩。”
秋词道:“八九岁的童子能作此诗,真神童也。可知那童子名姓?”
萧哉挠了挠脑袋道:“我略打听了下,好像是个姓王名勃的娃娃所作。”
秋词打趣道:“远哥,这下你可出了大名了,长安城的秦楼楚馆,可是聚着天下四方的好事之人,经他们传唱,估计你的名声要远播海外,甚至直达边塞蛮夷之地了。”
萧远还未及搭话,萧哉道:“秋词姑娘说得甚是在理,就说那位给我抄诗的青楼姐儿,听说我是公子身边的人,竟非要把这诗抄在自己常用的罗帕上,还嘱托我一定要交到公子手上。长安城的餐馆还盛行公子最喜欢的波斯草炒豆腐,日日都盼着公子能赏脸光顾。”
秋词笑道:“远哥,不知这长安城夜夜有多少良家女子、青楼艺伎为你魂牵梦绕,睡不着觉呢,你心里可美着呢?”
萧远长叹一声:“秋词,自玉儿负我,我常切骨恨之,多亏玄奘法师渡我走出劫难,如今方知男欢女爱之事无非春梦一场,了无痕迹。我既已解脱情爱之困,岂可回头重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