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我来。”
声音异常冰冷。杜果忽然觉得不是机器，抬眼看，是一个带着口罩、穿着黑色制服的高挑女人。她的制服很特殊，像是一种实验人员的防护衣，左臂上有一个红色的7字型符号。虽然声音很像机器人，但杜果可以察举她的情绪是连续的，甚至能想象到到她的嘴角似乎在微微颤动，这就是人类的特征。
“去哪里？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杜果跟她走了很长一段走廊，终于忍不住大声地问。
她沉默，继续走到一个灯光已经稀疏暗淡的角落，打开了一道铁门，门内是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实验室，安装着几台前所未见的大型设备，旁边几个透明舱内躺着几个人类，身上插着各种线管，但昏迷不醒。虽然两腿有点发软，他还是能察觉出来，眼前所见的十几个蓝色制服的人全部都是人类，没有机器。幸好，她没有在这里停留，又穿过几道铁门，再走过黝黑曲折的过道，他被带到一个不大的古旧房间里，里面有生锈的铁床、破烂的桌椅、卫生间和滴答的水龙头……
是牢房！杜果惊慌起来，猛地抓住她手臂，刚要发作，便看到门外走过来一个安保机器人。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对抗都是徒劳的，7城的安保机器人能够在3秒钟内将他打成残废。
“你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观察’”，她欲言又止，杜果敏锐发现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怜悯，而后又变得冷酷起来。“你的项目是A级优先……请放开我。”他几乎忘了松手。
“一个小时后，7城首席科学家要过来，你可以休息一会儿。”她说完便径自出去。安保机器人走过来，一毫不差地把门禁关上。
（2）
他呆坐在生锈的铁床上，仍然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不会有很大问题，不就是一个检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或者还是查到了身份问题？的确，他是外系城的末人，但那是一个几近被遗忘的地方了，非常遥远、非常模糊，可以肯定整个7城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个地点。这就说明自己绝不会沾染外系城的一些标记……但这些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眼前境况清晰地说明自己已经倒了大霉。
一想到7城对付敌人的残酷时，他就有些发抖。那些都是噩梦一样的场景。于是他站起来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为了稳定情绪，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差点把杯子砸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害怕。手，在一直不停的颤抖，两腿已经很发软……正在胡思乱想，门突然开了。安保机器人一言不发走进来，示意他向外面走。杜果赶紧走出牢房，离开逼仄的空间，嘴里呼出一口气。但忽然又想起还没有1个小时，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心头阴影便更浓重了。
这是一个特别宽大但有些低矮的空间，四周都是石材装饰，灯光是从一些特别细密的小孔中透射出来的，比一般房间要暗淡许多，形成一种格外安静的氛围。玻璃桌对面坐着五个人，中间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懒散地斜靠着，戴着一副古代款的、装饰繁琐的眼镜，右手放在桌上玩着一个银色骷髅头装饰的打火机。方才那个女人则坐在稍远处，低头整理着文件。
他应该是个身份特殊的人，这个时代已经禁烟多年，除了外系城那些末人，是没有人抽烟的，所以他应该就是所谓的7城首席科学团成员了。
“纪元4652年9月2日，你在‘末人世界’经历过什么特殊的事？”第一个开口的却是左边一个面色发白、微微紧张的年轻人。
杜果很想说话，但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中间那个人微微摆手打断，正襟危坐，神情颇为友好。他微微一笑，又紧闭嘴唇，犹豫片刻后才说：
“我要解释一下。”他手里继续玩着那个打火机，“你肯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突然赶过来？我是谁？我们想干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嗯，简单说，是因为你有一点情况很特殊，是我的项目一直关注的。你知道，应该也很熟悉，我们的城邦是建立在“优化论”上的，我们……我们淘汰一些人，也选拔一些人，正如你今天来到这里一样。我们，有的在地球上，有的在外面，有的在这里，有的在远处，等等。你应该也思考过。一切都显得那么秩序井然。这就是优化论，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胆、最正确的做法，终于让人类文明有了实质性的飞跃。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优化论’的基础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优化论的基础是遗传信息……‘生命就是遗传信息的自我复制’这句名言你肯定听说过？如果没听过的话，我就会不高兴了。”他摘下眼镜，突然死死地盯着杜果，像是真要弄清楚他是否真的听说过。等杜果感觉浑身不适了，他才揉揉眼睛，又继续说：“好了……因为优化论，我们的文明从此有了一个客观的、真实的、可量化的基础，不再陷入无休无止的虚幻的观念战争！”他忽然停下来。
（3）
杜果很仔细的在听，不禁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那人却摆了摆手：“你有机会说话的，现在听我讲，要听清楚每一个重点。”杜果只能点头，他继续说：“生命就是遗传信息的自我复制！基因和意识之间有一种结构，是我们这个时代科学的重点之一。你知道机器跟我们的区别吗？……，机器的代码和数据，是我们设计输入的，但它很少！少的可怜！因为我们对‘生命机制’所知甚少。你能来到这里，走了很远、很长的路，但你一直在走，终于来到这里，尤其是你很清楚知道这点。但是机器人不会！他能来这里，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忽然沉默，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亮起来。他凝望着火光好一会儿，然后又抬眼望着杜果，说：“我们人类也一样，有的人有某种意识，而另一些人没有。这就是我的领域。”他忽然看着杜果，眼睛里露出很复杂奇怪的神情，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他们一定跟你说过‘系外生命特征’这个概念，对吗？人类有一段古老的，非常、非常古老的基因，源自太阳系以外的生命，它能激发一种‘机制’，然后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意识，比如，一种非常奇特的‘幻境’……你一定经历过，对吗？我们很早就捕捉到这个‘机制’，设计了一些实验，你见过的。我们要确认被检测者的这段遗传记忆是否正常？它就在潜意识里，并不复杂。”
他似乎说完了，紧密嘴角，头微微偏着，得意地看着杜果。杜果不明究里，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有什么问题？”
“不、不，你没问题，你只是出了一点…故障！这段神秘的‘系外’特征的基因，我称之为‘阿尔法’碎片，它起源很神秘，我们至今也弄不清楚。但它很重要，可以说…它对我们的整个文明的基石构成了潜在威胁。而你，你的阿尔法基因出了异常，出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的意识，或者说是地球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很遗憾，你的危险级别特别高，据我所知，近200年里没有类似案例。很遗憾，真的，但是没办法。我的项目需要你，这个项目很重要，非常重要，你看到了，我立刻就来到了这里，一刻也没有耽误。”
“他刚才说，说4652年9月2日？”杜果似乎听明白了什么，稍微一想又一头雾水。
“对！据我们的数据分析，那就是你出现‘系外生命特征’的准确时刻，非常重要。你…记得起来么？”首席科学家很好奇地问。
“记不起来了。那时候……”他正在回忆，首席科学家却打断了：“你会想起来的。现在，重点是，现在你弄明白这件事了吗？”
（4）
杜果明白了，他已经清楚自己一生的梦想已经终结。另外，今天的天色也是最糟糕的一天。他想看看外面的天空，却发现这个房间根本没有窗子。
“还有问题吗？”首席科学家很关切地问。
杜果仍有太多太多疑问，但不想再问了。因为很多年以来，人类发现了至少3种外星生命，但从未听说人类也携带外星生命基因。这是不可能的，太荒唐了！这个城邦，甚至这个世界，已经被眼前这位首席科学家一样的科学狂人掌握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杜果，首席科学家似乎有点愧疚，强笑着说：“你很好！我对你没有成见。这跟你实际上没有关系，这…这是…一个科学问题。你能理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