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想问一下。”
颠簸的马车后座,被套索捆成了粽子一般的林青崖翻了个白眼,看着眼前一车厢的壮汉们。
“嗯?”
离林青崖距离最近的壮汉看向了他。
“诸位,是其他贵族的人吧。”
林青崖苦笑着,试着挣了挣身上捆的结结实实的套索。
套索的材料非常坚韧,应该是用某种魔兽皮与一些植物纤维鞣制而成的。以林青崖的肉身力量,竟也无法挣脱开来。
“我们是自由的兄弟,为了混一口饭吃而已。”壮汉迅速否定了林青崖的话。
你骗鬼呢!
前面赶车的那个,明明就是雷鹫男爵的亲儿子阿方索啊!
你们的借口能不能靠谱一点!
“那,这个人,一定不是布拉沃家族的阿方索,是这样的吧?”林青崖朝车夫的位置努了努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耶?你怎么知道。。。”
话才说一半,壮汉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很快,车夫的位置处,传来了一声惨叫,以及重物击打在人体之上的“砰砰”闷响。
“无所谓了,被你知道也无妨。”
壮汉索性直接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面容,正是巴尔克。
“我再猜一下。”林青崖费劲地挺起身子,让自己靠在了马车车厢的一边。
另外几名壮汉想要阻止,却被巴尔克阻止,任由林青崖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以诸位的本事,显然不是雷鹫男爵这种货色能够聘请的起的。”
“我林青崖,却也没在之前得罪过什么人。我想,能够有冲突的,可能只有尊敬的黑马子爵亚汉先生了吧?”
看着马车外飞速变换的绿树与泥泞土路,林青崖眯起了眼睛。
虽然他不曾了解黑马子爵的情况,但是其身为军事贵族的美名,却是每个法尔兰人都清楚的事情。
军伍之人,不拘泥于虚假的贵族礼节,更看重的是个人能力。所以任用一些市井好汉作为手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巴尔克皱起眉头,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真是心烦。”抓了抓光秃秃的头顶,巴尔克继续道,“我最讨厌和你们这些聪明人打交道。”
“什么聪不聪明的,都是屁话。”
林青崖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屁话嘛!
就算是个傻子,排除了实力不济的布拉沃家族,那就只剩下考林家族这一选项。
他们的目的?林青崖就算用屁股想也明白,一定是为了塔克身上的那几件惹眼的宝物。
“几位大哥,看在都是武者的份上,能给我松一下绑吗?”
眼前的几名壮汉,即使没有激发魔力,林青崖也清楚,这些壮汉绝非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所能抗衡的。要求松绑,实际上只是身上被勒紧的部分,着实有些疼痛。
“松绑?然后方便你逃跑吗?”
巴尔克摇了摇头,“你在场上的表现,我可都看在眼里。让这么灵活的一个武者挣脱束缚,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青崖叹了口气,挑起了眉头。
“不松绑的话,我又怎么把塔克留下的那几件好东西掏出来呢?”
巴尔克眼睛一亮,周围的壮汉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你这。。。”
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了阿方索愤怒至极的面容。他哆哆嗦嗦地指着林青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按照阿方索的构思,林青崖这个时候就应该以一个武者的尊严奋力反抗,然后被实力深不可测的巴尔克等人活活打死,抢走身上的宝物才是。
可是林青崖,怎么就。。。这么自觉的把东西掏出来了?
“哦,或许你们没有听过。但是在遥远的东方古国,有一句成语,叫‘审时度势’。”林青崖清了清嗓子,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已经暗暗把阿方索的面容死死刻在了复仇名单上。
“人要根据所处的环境,来变化处事的态度。这样诸位大哥节约了时间,我也得到了生命的保障,何乐而不为呢?”
巴尔克愣了愣,却还是摇了摇头。
“生命的保障?”
巴尔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尽是惋惜的神色。
“雷鹫男爵的意思,是让你暴尸荒野,再也不能找他的麻烦。”
林青崖瞪大了眼睛,心脏漏跳了一拍。
马车中,也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之中。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男爵家族,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片刻后,林青崖摇了摇头,面如死灰地,身子完全靠在了马车车厢上。
阿方索却没来由的,感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堂堂黑马子爵的部下,以勇武冠名的诸位,居然只能被一个小小男爵的命令束缚?”
林青崖刻意长叹了一声。
“真是,可悲啊!”
林青崖,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演员。无论语气、表情,还是话语,都极具煽动性。
巴尔克没来由地,摸了摸黑袍掩盖下的胸口。
那里,悬着一枚考林家族的家族纹章。
彼时的巴尔克,还是一名打家劫舍的山匪。
自幼流浪、毫无目标的他纠集了一群“自由弟兄”,以南方人特有的狡诈,以及冠绝群匪的武力,成为了法尔兰境内几条主要商道上的无冕之王。
那个时候,只需要随便劫掠一个车队,就可以带着兄弟们花天酒地的过上一阵子的放纵生活。
放纵过后,巴尔克却总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尽管已经是上位战士,众多兄弟敬仰的匪首,能止小儿夜啼的“黑蝗虫”。
但巴尔克仍旧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
直到王国震怒,特地调来黑马子爵亚汉?考林参与剿匪。在那个雄壮男人的攻势之下,巴尔克的匪团全军覆没,只剩下巴尔克自己,以及几个身边的亲近弟兄。
绝望地等待死亡来临的巴尔克,却被亚汉亲手扶了起来,并秘密地送到了营地疗伤。
随后,亚汉从战死的匪徒中,随便拉来一个已经阵亡的匪徒,当做“当场授首”的匪首,交给了王国。
亚汉不需要多说什么,巴尔克也不需要多问。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水到渠成的发生。
一切的问题的得到了解决。曾经的“黑蝗虫”,成为了王国“剿匪成果”的一部分,而巴尔克,则留在了亚汉的身边,并成为了亚汉最忠心的心腹。
巴尔克,以及他身边的几名壮汉,都是亚汉亲自开口留下一条性命的前匪徒。所以他们无时不刻都感念亚汉的恩情,也自愿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尖刀。
黑马子爵的荣耀,就是他们这群“尖刀”的荣耀。
巴尔克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善地看向了林青崖。
“没有人能够侮辱考林家族!”
一股极强的魔力威压,从亚汉身上涌出,林青崖闷哼一声,这股威压来的突如其来,以至于根本无法运行战气抵挡。
无形的压力,让林青崖的眼珠暴突,但他还是死死瞪着巴尔克,保持着脸上那带着几分嘲讽神色的笑容。
“那么。。就证明。。。他的尊严。”
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林青崖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一声闷响,马车停止了移动。
林青崖睁开眼睛,原本驾车的阿方索,已经被打晕了过去,倒在一边。
自己身上捆扎着的套索,也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斩断。
“明智的决定!”
自觉地从戒指中拿出了塔克的法袍与法杖,林青崖将法杖与法袍放在马车地板上,在一众壮汉们几近能杀人的眼神中,走出了车厢,并笑着朝壮汉们拱手行礼。
“诸位的义举,林青崖铭记在心。烈狮子爵那边,我会自行说明,请回吧。”
巴尔克铁青着脸,看都不看林青崖一眼,径直掉转了马车的方向。这架貌不起眼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林青崖的眼前。
直到彻底看不到马车的身影,林青崖才重重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呼吸起来。
真正的、靠着实战修炼而成的上位战士,仅仅一点威压,就能让林青崖濒临死亡。
方才的淡定表现,完全是林青崖强行装出来的。他只是勉强半只脚踏入中位的一名战士,巴尔克毫不掩饰的威压,已经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扭成了一团。
所幸还有部分的战气,顺着筋脉不断流转,为林青崖修复着赌斗时造成的创伤。林青崖的神识观察中,坚韧的筋脉上,已经有了丝丝裂纹,这是过量爆发战气的结果。
除了肉体上的痛苦,林青崖的心中,一股悲哀的情绪正在蔓延开来。
自己刻苦修炼的上古法门,在绝对的、碾压级别的力量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有那么一瞬间,林青崖感觉自己只是万钧巨石下的一枚小小鸡蛋,只要一点点的力量施加,看似坚硬的鸡蛋,就会被碾成一地的黄白之物。
“该死!”
重重地锤了一下地面,一对肉拳之上,多出了点点血丝。林青崖死死咬着牙,趴在泥泞之中,怒视着远处的阴郁天空。
林青崖又一次对这片大陆上的修炼者,有了新的认识。
野心的种子,也被第一捧来自屈辱的雨露所灌溉。
没有人知道,面对了这一切的林青崖,心中的那颗种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林青崖心中清楚,假以时日,所有的经历的一切,都将以十倍、百倍的程度奉还。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必报。”
重重地吐出一口带着殷红的浊气,林青崖缓缓站起了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真是个有志向的东方人,那你就更不能留了。”
一柄尖刀,没来由地从黑暗之中现身。
尖刀重重地刺穿了林青崖的小腹。林青崖惨嚎一声,奋力想要回身痛殴那未知的袭击者。
林青崖的挥拳落了个空,手持短匕的黑斗篷只是轻轻朝后一闪,便躲过了林青崖这毫无章法的一拳。
“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说服那些暴力肌肉男的。”黑斗篷中传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十足的嘲讽,“不过,也没必要知道了。”
“你只需要知道,得罪了雷鹫男爵的人,都会死。”
鬼魅一般出现在林青崖的身后,黑斗篷的短匕,轻轻松松便刺穿了林青崖的心口。
血液,染红了林青崖眼前的泥泞地。
林青崖倒在血泊之中,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渐渐地,那对明亮的眸子,彻底失去了神采。
空气中,没来由地传来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