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迎新之际,我的家乡,会有雪,在夜里无声的落。
落了霜,飘了雪,那种浑天浑地的白,清简到任何一种色彩都是多余。有时压断树枝,咯吱一声。飘出来的只有炊烟,偶有轻雾,是水做的,太阳一出就散。
天总是瓦蓝,蓝得稀松平常,从不会引起谁的主意,惊呼感叹。屋檐上会长出冰溜子,晴天时候晶莹剔透,闪着光。够的着的,我们会掰下来当冰棍儿吃。河最怕冷,会封厚厚的冰。而我们在冰上跑得头冒热气,像一个个小太阳。
这些,是我家乡的小时候的冬天。
腊月那几天,洗东西是重头戏,棉被、毯子、衣服、鞋子,都要洗一遍,我们小孩子就负责来往于家河之间,运送这些东西。
河面结了薄冰,太阳慢慢地出来,出来一点,河边便融化一层。人也多,三言两语的,那冰仿佛害羞似的,一下子纷纷都化开了。
捧着衣物梭林间,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是不是跑的最快了呢。有时候踩着了自己的影子,险些被绊倒。
我站下,端详着它;它也站下,端详着我。像是失散多年,一朝重逢,有些陌生,又有些惊喜。亦步亦趋地走,影子一会儿跑前,一会儿顾后,我跑得快,影子比我更灵活,我从来追不上它。
林间斜枝横生,杂草遍地,我们仿佛做着游戏,只听得惊鸟声和胜者的欢呼了。
洗完家里该洗的一切,外公会去菜市场买来鸡鸭鱼肉。那些鸡鸭鹅买来养在院子里,任我们肆情地挑逗,一尾尾鱼倾在院子里的水缸里欢欣地游着,丝毫不知自己任人宰割的命运。那时尚不知残忍为何,觉着好玩便玩,现在想来,果真孩子心性。
这几天里,外公还会买来新鲜的生梭子蟹,足足好几斤,切开后放在缸里用盐水腌渍,这就是所谓枪蟹了。
微微冰冻之后,霜天螃蟹小春梅,膏黄肉嫩,鲜美之味人间至味,从此永远驻留在记忆深处,常常细煮光阴,无法忘怀。
家里的尘都扫了,吃的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该买点小画把家里贴贴了。正堂那方墙上挂的永远是松鹤延年图。老者和仙鹤皆须发皓首,说不尽的慈祥吉瑞。左右一副对联,俊秀飘逸,一年都不掉色。
我们常凑上去摸摸闻闻,那淡淡的墨香啊,谈不上多喜欢。
窗上是大红的窗花,门上是大红的“福”字,那么朴素,又如此隆重,一种非如此不可的仪式感。
整个新年就都洋溢着满满的年味了。
万家灯火的夜,海棠红化在竹叶青的杯盏里,一抹月牙白恰似眉弯,牵我梦回故乡。
我似垂挂在云端的秋千,踩着风荡过水北山南。
但那穿梭林间、踩着影子的乐趣,挑逗小兽的肆情,枪蟹的至美之味与年味之中的淡淡墨香,永远永远是我的心之所系,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