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温莎贝华第一次见到赫尔雅的母亲。迷人、优雅而残忍的女人,她想。
“你好,孩子,我是赫尔雅的母亲。”女人说。温莎贝华被她叫出来时,双目因久未见强光而本能地骤缩了一下。她们走到了教堂的背阴处。
“我们下周就要走了。”女人说,“祝愿你能活过这场战争。”
“我想今天我就要死了。”温莎贝华向后退了退。
“为什么呢?你一定能活下去。”女人慢慢走近,双手仍背在身后。
“您的眼睛告诉我,您想杀死我。”
您的目光透着无奈的爱怜,视野相会那刻我就明了,您是怎样地深爱赫尔雅啊!所以,我会将从前毫无忧虑的她,以我的方式还给您。
“我的‘故土’,背叛了我;教授先生,抛弃了我;您的女儿,背弃了我;现在,连您也要伤害我了。”温莎贝华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墙边投去,“四年前我就不该画下她!又将画送给她!连那个怀表也是!”
“对不起,孩子,”女人的手中骤亮刀光,“但在这时,我杀你并没有罪。”
我会活下去,一如您所言。
温莎贝华猛地撞开了女人,如芒在背般逃向椴树林。
“站住!你——”女人跟上去,忽地不说话了。她看见她的女儿,赫尔雅坐在墙壁旁,泪水流淌,“赫尔雅,你、你在这多久了?”
“我刚来,妈妈。”赫尔雅忍着哭腔,忽而起身跑去了。
我真的,失去你了吗?
她找不到温莎贝华,在那片椴树林……
赫尔雅离去那日是一周后的早晨。晨光,云翳。她穿着温莎贝华赠她的白裙。
“你要陪我走到门口吗?”
“对啊。”
两个姑娘笑了。
“不过你别出门去了。”赫尔雅敛住笑容,“我走后,你就住进我家吧。”
“……嗯。”温莎贝华苦笑着,眸光黯了——
你站在我伸手就能抱住的地方,我知道你是要走了,从有我的黑暗境地逃开,被迫走向你渴念又不渴念的生的光亮。这时,我就好想抱一抱你……我们之间那样远,我们的血脉那样远。
送走长发的德国姑娘后,温莎贝华疾步冲上教堂二楼,在教堂的窗台前遥眺着她曾经亲爱的挚友。她渴望能找到她挚友身上某种本不存在的东西,那是自己带给她的,而此时年轻的奥地利姑娘确信自己身上已无此物——她竟只能以此自我安慰了。
“再见吧,再见吧。”温莎贝华啜泣着。
她没法再置身事外了。
洁白的、洁白的少女乘着被熏黑的蒸汽火车,逐渐消失在远方,一如那日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椴树林。年轻的人们一去不返……
赫尔雅坐在车厢时拆开了温莎贝华给她的信笺:
我不求你的赦免,我将你拖进了如此危险的境地,我很抱歉。
但我要说的是,你离去,我不会挽留,为着对你的尊重。你忽然成了一只小鸟,我想留住又想它自由。你我终将离散,我不知道我们何时、是否能重逢,我万分感谢着你曾经予我的情谊,以及你曾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万分感谢。
我的确想与你相濡以沫,但若只一人能存,我希望是你。
分手之时,请你,勿泣。
“记住我们的时间。”赫尔雅想起。
5
阁楼。窗台。信笺。
温莎贝华跪坐着,写道:
“我要去刑场了。”
一周前,**军队驻扎进镇上。
前几日,她透过窗子,总见有士兵四处走动,令她生出一丝可怜。
生命万岁。她想。
赫尔雅再回到那幢屋子时,是许多年后。推开门,房间布满了蛛网,盖满了灰,老奥地利姑娘躺在沙发上——许多灰,但无蛛网——她身侧天花板的隔层上怪异地垂挂着大卷的旧绸布,也许许多年前它们也曾光亮崭新。赫尔雅那时真想抱一抱这老姑娘。可那只是一片骨灰了,像有谁在焚烧掉她后又将骨灰都撒在了这,为了一个愚愿……
她们隔了那样远。从前是血脉,而今是死生。
“那株冷木枯了。”赫尔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