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航的车刚刚驶进小区,陆母的电话就又催了过来,他无奈的接起电话,说已经到小区楼下了,没有走丢,开好门在家等就行。
结果给他开门的却是一个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人——周苏。
“阿姨邀请我来你家吃饭,我就厚着脸皮来了,欢迎吗?”周苏大方的笑着。
陆航愣了一下后,迅速恢复到了平时的礼貌谦和,微笑的回答:“当然。”
心里却划过一丝不明显的不痛快。
夏从煜比陆航早到十分钟,大概是心情不错,在厨房里帮着他的岳父大人打下手。
陆澜坐在小宝和十六中间,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大耳朵图图》,俩孩子看的津津有味,陆澜却幸灾乐祸的瞪着陆航笑。
陆航:……
你还好意思笑,最多让你笑今天一晚上。
陆母开口:“怎么今天又晚了?快洗手准备吃饭吧,小周都饿了吧?”
周苏表现的非常客气:“我还好,我去厨房帮叔叔端菜。”
陆母为周苏的懂事感到很开心,连忙拉住她往座位上带:“让陆航去端就行了,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做事,坐下来等吃就行了。”
说完她朝陆航使了使眼色,陆航大概是对自己老妈的眼色接受无能,看到了也只是很无动于衷绕过他的母亲大人,坐到了十六身边,顺便在十六的头上摸了一把。
陆母:……
是不是有点那啥不急,急死那啥了。养了个倒霉儿子。
家里的餐桌是那种长形的八人座,一直以来,都是陆父坐在主位,陆澜一家坐一边,陆航和陆母坐一边。可今天,八人座却坐的异常诡异。
陆父依然独占主位,陆母和他面对面,而陆澜却卡在了夏从煜和周苏中间,十六夹在了陆航和小宝中间。
陆航一抬头,对上了夏从煜的目光。两人面面相觑片该,大概也没有从对方眼里看出个所以然。夏从煜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端起小碗盛了一碗鱼汤,长臂一伸放到了十六面前。
陆澜跟在后面补充:“小宝,不要光顾着自己吃,要给十六哥哥夹菜,知道吗?”
十六不满抗议:“我是哥哥…十六,对不对?”
六七岁的孩子,对于“谁是哥哥”这样的事情好像特别执着。在他们的认知里,小朋友要乖乖听家长的话,那么弟弟妹妹就要乖乖听哥哥的话,而弟弟自然可以变成自己的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既让他们感到新鲜,又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他们当作需要照顾的对象,也像是自己另一种形式的玩具。
十六看了小宝一眼,在心里做了一个无声的抗议,低头认真喝汤,喝完又看了陆航一看,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了?”陆航把头低下来。
十六小声说:“好喝,和陆医生上次做的是一样的味道,夏航姐姐说,她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菜就是陆医生做的。”
“是吗?”陆航听到了这样的肯定,顿时飘的有些找不到北了,当即拍手宣布:“那等夏航姐姐醒了,以后的饭菜就由陆医生管了,好不好?”
十六立刻开心的应了一声:“好。”
“这孩子真乖巧。”陆母装模作样的给了一句评价,似乎没注意话题里的另一个人物,她把头扭向了陆航,打算让这倒霉儿子的注意力放对位置:“陆航,给小周也盛碗鱼汤,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懂得照顾照顾客人。”
陆航无语的看了一眼她的母亲大人,本着皇命不可违,站起来打算捞周苏面前的小碗。周苏也不想吃个饭把自己搞的很小家碧玉,连忙按住碗想说“自己来”,却不料一下在把陆航的手扣在了碗口上。
周苏在碰到陆航手的那一刻,仿佛触电般,又把手迅速的缩了回来:“我……我自己来就行。”
陆航:……
这混账东西看了她一眼,真的把手伸了回来,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心安理得的让她自己来了。
周苏:……
很尴尬。
陆母:……
简直恨铁不成钢。
陆母瞪了陆航一看,开始操碎心的给两人制造话题:“对了,陆航,我听小周说你们是同学,对吧?”
“不是,陆航比我大一届,说起来还是我学长呢。”
周苏抢答成功,一双流水的眸子定在陆航身上,笑起来落落大方,反正陆母怎么看怎么中意。
陆航则抱着“食不言”的信念,一顿饭吃的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陆母和周苏倒是相谈甚欢,一直在聊一些陆航高中时在学校里的事情。还‘无意’的聊出了两人曾经有过的那一段懵懂过往。
陆母听了更是心花怒放,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郎才女貌,不仅相互了解还有了感情基础,最重要的是陆母也非常喜欢。这么一看,陆母瞬间就有一种明年过年之前就能抱孙子的喜庆感。
总之,今天的晚饭就在陆母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偶尔还夹杂着夏从煜请教陆父关于什么菜该怎么做才好吃的解说过程。
饭后,
周苏自告奋勇的抢着要收拾碗筷,再一次被‘自我认为他们一定会成功’蒙蔽了心的陆母拦下,
“放这儿让陆爸爸收拾就行了,现在也不早了,天气冷还是让陆航早点送你回家吧。”
陆航反正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干脆认命的一点头:“我也正好回去了,走吧,我送你。”
周苏走之前顺便跟所有人来了一场拜年式的告别:“那徐老师再见,陆叔叔再见,姐姐再见,姐夫再见,小朋友们再见。”
除了陆母徐老师热情回应再见之外,所有人都只是简单的点头回应,小宝更是理都没理,整个人都恨不得融进动画片里。十六倒是抬头看了一眼,莫名的不太喜欢这位美女。
陆航和周苏走后,陆母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小宝旁边的十六身上。这孩子,她刚才就觉得应该挺害羞的,可能是不自信,说话时差不多要附耳上去才能听清楚他讲的内容,长的也瘦瘦小小,走起路来有一只腿还是坡的。同时,陆母也发现这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好像都是小宝的,这么一关注,她顿时好奇起来:“这是小宝同学吗?还是朋友孩子?”
“都不是。”陆澜看了夏从煜一眼:“这话说来话长,你要听吗?”
“怎么个说来话长,你说说,我听听。”陆母看样子心情是真不错,沏了杯茶,打算乐呵呵的听故事。
陆澜却不急:“等等,我帮老爸收拾好了一起来听听呗。”
一起来听听,从前,有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贩子抱走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结果毁了一个家庭。一起来听听,一个父亲苦苦寻求十二年,终于找到了自己孩子,却错失了一个女儿的成长。一起来听听,这个女孩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和谁相依为命,又怎么徘徊在鬼门关前。一起来听听你们的女儿,是怎么爱上了这位父亲,毫无怨言的接受了他的以前。再一起来听听,你们两老以后不仅多了个外孙女,而且还要接受找回一个赠送一个的特别惊喜。
陆航把周苏送到了她所住的公寓楼下,周苏却没有急着下车,陆航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两人竟然有点相对无言。
一分钟后,陆航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到了。”
周苏依然没有动,打算跟他追昔忆往:“我还记得高中那会儿,我们俩都是走读生,每天晚自习你都会在校门口拿着好吃的等我,然后把我送回家,可每次送到门口,你都要不想走,说想多看看我。”
“是啊。”陆航并没有太多感慨,他只是觉得既然不想跟人家再续前缘,就没有必要给人一种‘他也放不下’的错觉,当下也只是很平静的说:“回家早点睡觉吧。”
“陆航。”周苏看着他的侧脸:“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陆航听完皱了皱眉,昏黄的路灯从车窗里漏进来,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柔软的光,却因为紧锁的眉头而让他的侧脸变得深刻起来。
陆航想了想,再次很平静的回到“不能…抱歉。周苏,我觉得你可能还没有弄明白,你想我们向以前那样,可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在你回忆里或许我很美好,也或许那时的陆航真的很喜欢你…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遗憾的是现在的陆航不再喜欢了,他比那个时候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一味的头脑发热,脑袋空空的跟着荷尔蒙走。”
“我知道。”周苏没听到心里期待的答案顿感沮丧,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你这么痛快的拒绝我,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吗?”
“没有。”陆航否定的同时,顺便又补充一句:“现在我心里大概只有我的病人了。”
“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周苏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既然你没有现在心里没有人,那我就可以追你了。而且我一定会加油让你觉得其实我也挺适合你的……晚安。”
说完,她终于下了车。
陆航:……
怎么就说不明白呢,而且刚才那样一点都不可爱,都没有夏航可怜巴巴的叫他‘陆医生’可爱呢?
小宝和十六被陆澜赶去了陆父的书房,特赦让他们玩半个小时iPad。
小宝对此完全没有异议,拉着十六进了书房,半个小时后也没有休息的自觉性。
客厅里的四个人一直在比赛沉默,偶尔书房传来游戏的音乐声,还有小宝配合开枪的“突突”声。
“小夏啊。”陆父先打破沉默:“那个孩子叫夏航是吧?”
“夏涵。”陆澜说:“可能是孩子记忆出现了偏差,只记得自己叫夏航。”
陆父点点头:“挺可怜的孩子,过两天我和你妈去医院看看她。不过,这些事情,你俩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我们。”
陆澜嘀咕:“这事要怎么说,说了以后一起唉声叹气吗?”
陆父陆母也是高知份子,该通情达理的时候不会抱着一点小事胡搅蛮缠,只是,事情总要有一个接受和消化的过程。
陆母往书房看了一眼:“那个十六……”
陆澜会意,连忙解释:“现在属于无父无母了,这几年大概跟着夏航相依为命,比较黏她,要是让他们分开,估计夏航也不会愿意。”
“随你们怎么去折腾,我们也不意见,孩子回来了,我们就当多一个外孙女,外孙,都是一样的,不过……”陆母问:“那个孩子知道了吗?她接受的了你吗?”
“妈,你放心。”夏从煜接了话:“等她好了,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现在不管她还是小宝或是陆澜,都是我的责任。”
陆母点点头:“夫妻间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既然你们相互选择了,就要一起担当,孩子回来了,你们肯定也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那孩子漂泊在外多年,性格脾气也会有你们没办法接受的时候,一定要给孩子多点耐心,行了,不早了,早点回去吧,等孩子醒了,我们就去看看。”
要说夏航的体质,已经让那位给她抢救的大夫不可思议到叹为观止了,他拼命自己的老命抢救了一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死神手里拽了一点回来。后来七十二小时的危险期,也只是医生给亲人们一个缓冲接受的过程。
脑袋受损严重,也许三天能醒,也许一个月才会醒,更或许一年也不会醒。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就醒了,虽然只是睁了一下眼睛,但也算是好的开端。
主治大夫根据过往病例分析患者情况,有些患者要么半死不死的躺着,要么半傻不傻的醒着。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虽然下班前,陆航打来电话询问了一番,主治大夫还是很乐观的评估了一下,这孩子应该傻不了。
晚上,主刀大夫又被一个急救病人拉上了手术台,车祸,脑袋受损程度跟夏航差不多,抢救了四个小时却没有挺过去。大夫为此也感到很沮丧,突然想去看看那个被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孩子。
夏航自睁眼后,那些害怕恐慌急躁挣扎的感觉像根本没来过一样,随着她的心大,全都被扔到了九重天,虽然全身依然不能动弹,浑身还是被管子插满,但至少在她再一次醒来时,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且她还能记得陆医生跟她说的话,一时之间竟有点搞不清状态,只能傻愣愣的瞪着天花板。
主治大夫进来时,就看见那丫头对着白晃晃的灯发愣,一副若有所思,其实要多傻有多傻的模样。
大夫:……
不是真傻了吧。
夏航依然很恍惚,暖白的灯光落在她眼里出现了层层重影,她感觉浑身没劲,手脚依然不能让自己控制的动一动,脑袋虽然能跑马了,可只跑了两分钟又感觉到了精力不济——还是想睡。
主治大夫的脸就是在她半恍惚半跑马的状态中突然伸了过来,对着她的眼睛足足看了一分钟。
夏航被这张突如其来的大脸瞬间惊的想拔下呼吸机破口大骂,
有病吧,这人。
“夏航,是吗?”大夫尝试的喊了一声,想确定这个孩子能不能关注到他,还是依然处于那种半傻不傻的状态。
夏航估计是想发表一下自己的不满,介于嘴不能张,只能把都有的力气都慢慢的运到了眼珠上,然后朝他翻了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白眼。
大夫:……
还挺有脾气。
“能听到我说话吗?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夏航:……
废话,怕是这医生没什么毛病吧。
“听得懂就跟我眨一下眼睛,表示知道了,好吗?”
夏航糟心的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挺尸去了。
大夫可能就是想来夏航这儿给心理找点安慰,刚刚一个生命在他手上消失,虽然他们这些人每天都会决定病人的生死,却也不太想面对病人家属那期盼之后又痛苦的眼神。
夏航坚韧的求生意志让他叹服,同样的生死时速,同样的医生,意志消沉的人太会依赖医生,然后把自己彻底交代了,而夏航,她想活,她不相信任何人,哪怕已经被死神的刀割住颈喉,她也不会放弃自己,随便任何一个什么东西,都会被她牢牢抓住,拿来与死神抗衡。
这样的病人,她们尊重生命,也会让医生肃然起敬。
半夜三更,陆航的手机响了足足半分钟才被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放到耳朵上,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模模糊糊的喂了一声,大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夏航醒了,我说这姑娘怎么回事,睁着一双眼干瞪着天花板的灯,连个亲人都没在外守着,就那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病房,别提都可怜了。”
陆航睁开眼睛,稍微清醒了一点:“……醒了?”
“醒了,还卯足了劲朝我翻了一个惊天大白眼呢?”
惊天大白眼???
陆航想象了一下那个大白眼,顿时觉得好笑,人也彻底清醒了,想了想,反正也醒了,不如起床去看看。
夏航醒过来的状态是一直睡一直醒,既睡不沉又醒不透,一晚上都是睡一会醒一会儿,也终于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时,看到了站在一旁盯着她看的陆医生。
要说这人跟人,有些时候也是会根据别人颜值的高低而区别对待的。如果说,现在站在夏航边看她的依然是那位说话奇怪的医生,那她一定还会献出一个白眼,可陆医生,夏航虽然还不能张口说话,可眼睛不会说谎,早已经盛满了喜悦之意。
“醒了?”陆航觉得自己对这双眼睛像是已经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感觉如何?”
夏航开不了口,一双眼睛撵在他身上,只是眯着眼乐。
陆航觉得夏航这俩天以可见的速度瘦了很多,两颊已经见不到什么肉,非常不健康的凹了下去,显得两边的颧骨更加高高耸着,削尖的下巴让呼吸机遮住了半张脸。不过,另陆航没想到的是,这丫头一醒来就直接跳过了虚弱,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极了。
这时夏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碍于嘴上这呼吸机太碍事,她皱了皱眉,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陆航。
“想说什么?”陆航直接撤了她的呼吸机,附耳上去。
“陆医生……”夏航异常困难的在他耳边说:“我醒了,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不会不理我了?”
陆航愣了愣,他盯着那双期盼的眼睛看了很久,仿佛说一句“我不想理你了”,她就能随时失望的晕过去。
“那你得赶快好起来。”陆航心里突然多了一份柔软,声音也不由的放柔:“还有以后,不准在一声不吭的跑了,不然我真的会生气了。”
夏航用嘴型说了一声好,仿佛终于松了口气,又把眼睛眯了起来,无声且讨好似的朝他笑。
“傻乐什么?”陆航感觉自己大概是被传染的,也不由有的咧嘴笑。
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的,站着的,像两个傻子一个,相互对着笑。
夏从煜一大早就到了医院,知道夏航半夜醒了好几次,顿时懊恼没有留在这里守夜,迫不及待的换了防护服跑了进去。
男人的脚步在夏航望向他时犹豫了,他突然有点无从开口,他不知道怎么去跟夏航说“我是你是爸爸,我找了你很久,我还给你找了一个后妈,以后我们一起生活”这样的事情。虽然他可以在她昏迷时毫不介意的释放自己的情感,也有太多想问,太多想说。可所有的太多拼在一起估计也不是一个温情故事。
夏从煜害怕了……他心虚的站在病床边和夏航相望,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在夏航也没太大的情绪变化,看了一会儿又倒头睡了。
三天后,夏航身上的各大仪器终于英勇下岗,嘴巴也重获自由。
五天后,夏航从重症监护移到了普通病房。身体也获得了自由,而她也终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脑袋的纱布。
陆航逗她:“拆了纱布还会赠送你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顿时引来一连串接受不了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