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夏航在医院也住了半个月。
平安夜那天，主治医生终于良心发现，在她一系列的单子上签了字，算是放行。而她脚上碍事的石膏也被卸了。总之，除了光秃秃的脑袋，全身上下，她都觉得轻松极了。
出院要赶早，一大早夏从煜就把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衣服用品放进了车子后备箱。
夏航站在医院大厅等夏从煜，他正在办理出院手续。夏航看着跑就跑出的夏从煜想，手续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听说现在家里有很多人再等。
虽然她一个都不熟悉。
夏航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为8:15。
这个时间点陆医生已经上班了，而且夏航知道只要陆医生往那个办公室里一坐，就会忙的不得了…这也算是夏航这几天观察下来的发现…所以，她今天出院，陆医生肯定没时间来送她了。
夏航有点沮丧，她想给陆医生发信息，可又怕打扰他工作。她知道，出院后，自己就不能像住院期间这么方便，想见陆医生，随便溜达溜达就去了。等到回了家，就算想见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所以，夏航其实并不是太想出院。
“走了，回家了。”夏从煜从夏航身后过来，轻轻的搂住她的肩。
夏航抬头看了一眼夏从煜，因为身高悬殊，她的视线正好落到了夏从煜的下巴——那上面还有未剃干净的青色胡渣，而且，夏航发现，比第一次见他时，夏从煜好像瘦了很多。
她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夏从煜一定是很累的。
“怎么了？”夏从煜见她看着自己愣神，不由问了一句。
夏航立刻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什么。”
一路上，夏航都是看着窗外发呆。实际，她也不知道应该和夏从煜聊些什么。
车子在拐进安陵路时，夏航才有了一点反应，这是她碰瓷的地方，也是遇到夏从煜的地方。也正因为有了那场碰瓷，才让夏航脱离郭英达找到了亲人。
一时之间，夏航有些感慨：“其实那天我并没想碰瓷，可前天晚上我带回去的钱少，被英叔罚跪了一晚上，而早上出门时手气又太差，摸了三个钱包就没有超过三百块的，我想如果当天还是没多少钱拿回去，我肯定又要被英叔罚跪了，所以我就想着来西街碰碰运气，结果第一个就碰到了你。”
夏航现在对于自己的过去不会再遮遮掩掩，她想起什么来就会说两句，夏从煜却听的眉头紧皱，问：“你会被罚跪一晚上。”
“嗯。”夏航不以为意：“英叔那个人太可怕了，被罚跪都是轻的，有一年，我不听他话，他把我绑在树上三天不给饭吃，可惜，屁用没用，我照常不听他的。”
夏从煜：……
这笔帐，他记下了。
“对了。”夏航想到英叔，还是有很深的心里阴影，她很担心的问夏从煜：“其实出事那晚我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了了，可谁能想到我还能活着。这样要是哪天我在凤城遇到了英叔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那该怎么办？”
“他们没有机会可以遇到你了。”夏从煜回答她时没什么情绪起伏。
不知为何，夏航还是在他这句话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狠戾。
没有机会是什么意思？
夏航往车座椅上一靠，什么也没问。反正不管之后夏从煜会对他们做些什么，那些后果都是他们应得的。
谁都知道，对待恶人，根本就不需要释放善意。甚至，夏航还会阴暗的想——英叔那么喜欢西塘河，最好能让他沉尸西塘河。
此刻，车里的温度打得有点高，夏航虽然恢复的不错，但精神气还是亏损，加上她今天起的早，确实也有点倦了，这一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夏从煜拿了一块毛毯盖在她身上，顺手又把车里温度调了调。
很快，车子开进一处高档小区，在一栋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爸爸回来了。”小宝趴在窗前拿到了第一动态，兴奋的对着屋里的人喊了一圈。
“行了，知道了。”陆澜对着喊：“小宝过来，和十六一起把圣诞树果实挂好。呆会让姥姥姥爷看看你俩厉不厉害。”
五分钟后，该进门的两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澜站在门口处和那辆黑色svu遥遥相望，随后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车主人的微信。
-夏航睡着了，等一会在喊醒吧。
陆澜：……
事实夏航也没睡几分钟，本来坐着睡着身体就得不到放松，再者她醒觉很快，一向都是说睁眼就睁眼，好像从来不敢深睡，随时都会保留一份意识，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可这却让看她睡觉的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夏从煜正盯着她看，其实仔细看，依稀还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夏航小时候的影子，只是，第一次见她时，夏航那张脸确实无一不彰显着不修边幅、邋遢，想认出来确实有点难度。
不过，幸运的是，夏航那双眼睛，没有被罪恶污染，在黑暗中，一直熠熠生辉。
“醒了？”夏从煜愣了一下：“我们已经到家了。”
“嗯，我睡多久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夏航还没说完就被车外那栋别墅吸走了注意力，别墅里自带泳池花园，园里种了许多她叫不出名的花与树，中间开辟了一条小道，顺着花圃一直延伸到门口，夏航瞪大眼睛瞧着，甚至在房子西南角看到了一片小竹林，整体看起来意境不错。
“这是……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吗？”夏航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捋不直。她没见过世面，在她眼里住的最好的房子就是英叔那栋具有乡村结合风格的小别墅，可跟眼前的这栋比，英叔那栋自己设计的楼，简直相形见绌。
夏从煜笑道：“对啊，这是你的家啊，走，快回家把。”
我的家……
直到下了车，站在别墅门口，夏航都有点恍惚，她觉得这一切似乎还是不太真实，哪怕前几天亲耳听夏从煜说‘我是你爸爸’，她都觉得还是在梦里。
一场还没有醒的梦——她怕自己突然醒过来，身下还是那张坚硬的床板，盖的还是那条发黑的旧棉被，依然还要擦过无数人的肩膀，摸出一个又一个的钱包，偶尔被人发现，还要承受旁人的指指点点与殴打。
可如果真是一场梦，夏航想，那还不如那晚就那么被打死。
“夏航。”夏从煜停下脚步，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夏航还在恍惚中，可下一秒她就被夏从煜抱了怀里。
“夏航，爸爸终于等到你回家了，我…很开心，真的，欢迎回家。”
夏航：……
我也是。
事实，不止这栋别墅的外观震到了夏航，就连屋子里也让她同样让她看的不敢伸出腿，和第一次来的十六一样，夏航站在玄关处，面对着干净的随时可以就地打滚的客厅，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先脱鞋洗个脚在伸腿走会比较好一点。
就在夏航站在玄关处不敢挪步的时候，门外突然响了车喇叭声，紧接着就是开车门的声音。
夏航扭头去看，正好看到陆航车上走下来。
陆航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长款羽绒服，把他身高衬的更加挺拔，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站在车门前，十分像给这辆车做代言。造型都不需要凹，足以把夏航看的像犯心脏病一样，心率不齐的想叫救护车。
“陆医生。”
夏航不知道陆医生到底有没有朝她招手，反正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把身体送到了陆航跟前，开心的就连鼻尖上的痣都想载歌载舞。
可到了跟前，她又感觉自己刚才的样子太过于投怀送抱，实在没有一点女生该有的矜持，于是她又扭扭捏捏目光闪烁，连眼前人的眼睛都不敢正视，却还是忍不住的问：“陆医生，你……你怎么来了？”
陆航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夏航那双无处安放的双手……一会儿揪着裤腿，一会儿插进兜里，一会又拿出来不知道怎么摆，紧张的模样让陆航逗了一句：“怎么，不希望我来么，那我走了。”
说完，真的转身去拉车门。
“不是。”夏航被这句话吓得当即拉住了陆航的胳膊，就差来一招锁腿功把人直接扣下，说话语速也像是按了加速健：“我以为你今天上班，没想到你会来，我特别特别希望你来。真的，特别特别…”
夏从煜看到这一幕，用一幅老父亲落寞的背影走进了屋里——反正他闺女那幅没出息的样子他是没眼看。
“好，我知道了。”陆航被他拉成了斜肩，依然不屈不挠的把手伸出来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希望我来，所以我只是回车里取个东西，再不放手我手臂恐怕是要被你拉脱臼了。”
“哦，你拿。”夏航点点头，除了嘴同意，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仿佛已经瘫痪一样，拽着不动。
陆航：……
这么黏人，如何是好？
最终，陆航还是任由这个大型包袱挂在自己的右胳膊上。然后在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放手的时候把车里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拿给了夏航。
“苹果？”夏航对着那层透明薄膜里面的苹果产生了疑问。
“嗯。”陆航笑着：“今天平安夜，送你苹果是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的。”
其实，陆航是想过给夏航买个礼物的，可对于钢铁直男的他来说专门给女生挑礼物确实是一个挑战，而且最近夏航穿的，用的，只要他想到了陆澜全买了。于是，陆医生也随了广大民众的节日潮流——送个苹果算了。
反正那丫头肯定不会挑剔。
现在看，某人果然很容易被满足，一个简单的苹果就让她开心的眉飞色舞，像是得到了绝世珍宝似的。反倒陆航，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把，暗想，下次问问她喜欢什么。
夏航出院，刚好赶在平安夜，夏从煜干脆办了一个家庭聚餐，（并不包括他老子和前丈人那两位一言不合就跳脚的祖宗）——他从酒店预支两名厨师打算在家弄桌饭菜。
平安夜需要在晚上才能显示氛围，陆父陆母下午过来，中午时几人简单的吃了一点饭菜便一起坐在客厅里——十六小宝继续围着那颗硕果累累的圣诞树打扮，陆澜拿着一本书随意看着，偶尔指点一下小朋友们不要在摧残那棵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晚上的圣诞树，夏从煜则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夏航更简单，只负责看陆医生。
而陆医生随手一拿，拿到了一本《识字大王》，于是他招招手，把夏航招了过来，突发奇想的想教她认字。
夏航对认字不感兴趣，可由于她对教他的人感兴趣，只好勉为其难的学了学。半个小时下来，陆航惊奇的发现夏航算得上是记忆力惊人，对于只认识钞票而大字不识的她，那本《识字大王》陆航只念了一遍，夏航就能完全记住，没有任何误差。陆澜更是把小宝整套《识字大王》拿了出来，夏航也只用了两个小时，全记住了，完全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了。
夏从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暗自惊喜，顺便排算了一下，过段时间应该给夏航请个私教，让她的生活尽快的正常起来。
温馨简单的下午在陆父陆母到来时结束，小宝欢乐的飞扑过去吗，接下来就把自己挂在了陆父的脖子上。夏航莫名的就把自己紧张的站成了昂首挺胸的军姿，异常响亮的喊了一声：
“叔叔，阿姨下午好。”
陆母陆父愣在当场，陆澜更是笑倒在沙发里，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无奈，陆母耐心解释：“夏航，我们是你爸爸的岳父岳母，按辈份你应该叫我们姥姥姥爷。可千万不能叫叔叔阿姨了，知道吗？”
“知道。”夏航继续站军姿，看了陆航一眼，不作声了。
陆澜笑到：“那说明我老妈青春永驻，夏航都不好意思喊你姥姥。小宝，快让姥姥看看你和十六打扮的圣诞树，是不是特别棒。”
陆母瞪了陆澜一眼：“那也不能乱辈份，尽胡闹。”
陆澜还是抿嘴笑。
晚上，那棵被倒饬成花枝招展的圣诞树终于挂上一串小闪灯摆在客厅里‘扑闪扑闪’，一家人围着一张圆桌就位。
这一次，座位主次依然分明，夏航拖着十六坐到了陆航旁边，望着一桌子没见识过的大菜默默的咽了好几下口水。
陆航开玩笑道：“夏航，想吃什么就夹，夹不到可以喊陆医生，今天陆医生全程为你服务。”
夏航刚想点头，陆母却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最近和周苏联系吗？今天怎么不约她过来吃饭？”
周苏？约她？
夏航敏感的捕捉到这两个词，猛的回头盯着陆航，一张脸上写满了迷茫。
陆航却似无所谓的态度：“最近忙，没怎么联系过。”
陆母：“忙什么？你告诉我，你哪天是加班加到深夜的，难道你连发个信息问候的时间都没有…陆航，我现在不是在左右你的感情，虽然现在都是恋爱自由，可能我说多了你也会嫌我烦，可周苏是个好姑娘，你们还是校友，曾经也要好过，我就是觉得，有机会你就要把握。你也不小了，该有个家了。”
陆母只要和陆航在一张桌上吃饭，那肯定每三句话里就会蹦出一句跟找对象有关的话题，而这张桌子上的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唯独夏航和她身边不知所云的十六。
尤其夏航在听到‘好姑娘’三个字时已经转回了头，改盯着面前的碗。
好姑娘有很多种，夏航自知自己绝对算不上任何一种。而且陆医生妈妈还说他们是校友，还有过感情…这个时候，夏航突然发现，自己的那点喜欢和这两句话比起来就显得微乎其微了，因为自己一无是处，甚至可能连说出来都是对陆医生的一种侮辱。
此刻，夏航因和陆航相处了一下午还漂浮在半空心，突然一落千丈的摔倒了地上，被过路人无知觉得踩了好几脚，满脑子都是陆母那句“曾经也好过”。
好到什么程度，能让陆医生的母亲都觉得挺不错？夏航脸色越来越难看——棍棒未必伤害的了她，可喜欢一个人，却因为双方的身份、学识、过往、距离的悬殊而让她感到深深的自卑。
这种自卑让她一下子又变得很委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全是自己不堪的过往。
原来是自己过分痴心妄想了，她想。
陆航压根不想和陆母探讨这个问题，目光一瞥，正好看到夏航的脸色，心里一惊，忙问：“怎么了，夏航，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没……”夏航躲开了陆航伸过来的手：“就是头有点疼，想休息了。”
夏从煜紧张的问：“怎么头疼了？在医院的时候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夏航摇摇头，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不用，我……我现在能躺一会吗。”
夏从煜闻言立刻放下碗筷，扶老佛爷一样把夏航扶回了房间。
走到楼梯处，夏航还能听到陆澜不满的声音：“老妈，陆航都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选择什么样的人，而什么样的姑娘不错，是不是都要他愿意，那个叫周什么的姑娘再好，我老弟现在不喜欢有屁用，就算以后陆航他单着一辈子，那也是他自己乐意……”
声音被掩盖在房门外，夏航无精打采的把自己裹进了羽绒被里，低落的心情无处宣泄。
夏从煜有点担忧：“夏航，真的不要去医院吗？那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先给你煮碗面条。”
“我还好。”夏航从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夏从煜，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沉闷：“躺一会就好了，你去吃饭吧。”
夏从煜仍不放心：“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太需要。”
夏航回答完似乎已经不想开口，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管夏从煜。
夏从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是知道这丫头突然头疼的原因出在哪里，吃饭前还挺开心的，结果丈母娘无意提到那个周苏，夏航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现在夏航刚出院，夏从煜还没打算跟她谈论这些问题，他把被子拉到夏航嘴巴下面，伫立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退了出去。
陆母看见夏从煜下来，问了一句：“夏航没事吧？是不是还没恢复好。”
夏从煜：“不要紧，精神差点，需要时间养。”
陆母点点头：“动了手术总归会元气大伤，一年半载才能调养回来，这孩子，长的确实像小夏的…对了，小夏，夏航现在18岁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夏从煜：“先请个私教，让她学点东西，毕竟她这么大了，不太适合送去学校了，至于以后她想做什么自己喜欢就好，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可以。”
潜台词——她爱干嘛就干嘛，反正我养的起。
陆航偏头听了几句，就见陆澜夹了一块蒜头扔了过来，挤眉弄眼道：“陆航，你不是医生吗，你去看看夏航呗，不行可以问问给夏航主治的大夫，这种突然头疼的情况正不正常。”
陆航躲过陆澜扔过来的蒜，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也行，我先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