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六点夏航就起了床,连带着被窝里的十六一起被她拽了起来,然后直接被她扔回自己房间换衣洗漱去。而夏航,则站在衣柜前开始思索今天应该要穿什么?
衣橱里的衣服琳琅满目,陆澜隔三差五就会给夏航买两件回来,各种风格都有。夏航没什么讲究,依然每天大棉袄套着。不过,今天她在衣柜前伫立了五分钟,终于选了一件浅黄色羊毛衫配半身裙,外面套上一件羊绒大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大方。
从房间出来时,夏从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夏航手里拿着大卷假发,请示夏从煜,今天能带它么?
陆澜拖着基本已经睡成植物人的小宝从房间出来,看到夏航时眼里一亮,顺手就把手里的崽扔给了夏从煜,笑眯眯的说:“夏航,阿姨给你化个妆吧,保证漂亮到人见人爱。”
植物人到了夏从煜手里,顿时清醒的不能在清醒了,像只烧了屁股的小鸡,呲溜一下冲了卫生间刷牙去了。
很快卫生间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陆澜大喊道:“夏司瀚小朋友,五分钟之后不把卫生间拖干净,罚你今天多背二十个单词,还有,十六不准帮忙。”
随后,卫生间里又是一顿乒乒乓乓,不知道又是打翻了什么。陆澜仿佛没听到,开开心心的把夏航往自己卧室拖,说是最近网上流行什么‘柔媚淑女妆’,化在夏航这张脸上肯定好看。
没有人会拒绝自己变好看,夏航到底是年轻。脱离萝卜丝的她皮肤细腻,除了鼻尖上的那颗痣,脸上十分干净,窗外的日光照进来,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陆澜边给她打着粉底边羡慕感叹…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家夏航怎么这么好看。
夏航闭着眼,真的任陆澜在她脸上随便折腾。她先天条件很好,不需要在脸上左抹右抹,再说那什么‘柔媚淑女妆’估计陆澜也不清楚怎么个弄法,也就帮她简简单单画个淡妆。然后给她稍微的修下眉。
这个时候,夏航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陆澜白皙的手,语出惊人的说了一句:“我想和陆医生住在一起,你说我爸会不会愿意?”
刮眉的手一抖,然后…夏航右边一半的眉毛没了。
陆澜突然叫起来:“哎呦喂,我的大宝贝,眉毛被我不小心刮没了。”
可能是眉毛没的突然,夏航立马扭头对着梳妆镜看了看,半边眉毛没得齐刷刷,整张脸看起来就显得怪异起来。
“哎呦,别急,这有眉笔,画上就一样了。”陆澜想着补救,拿了一只深棕色的眉笔把眉毛画出了两种颜色,两种形状。
夏航刚才那句话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拦腰折断,这么一闹后两人不知为何又相当默契的没再去提,也可能是各自心里都在揣摩,所以对于眉毛的颜色,双方都没有太注意,画好以后,陆澜就把夏航放了出去。自己则坐在床上独自琢磨这丫头怎么就突然跟她说这个。
琢磨的之间并没有太长,陆澜回忆了一下自己少女怀春时的情景,终于在这句话里断定,陆航这狗东西肯定对夏航畜牲了。
一时之间,陆澜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果以姐姐的身份看,一个小丫头睡就睡了吧,两厢情愿的东西,谁还没有个七情六欲,生理需求。可要以夏航家长的身份看,不管小丫头再怎么愿意,总归还只有十八岁,心思单纯,能懂多少男女之事,仗着喜欢,勇往直前,太傻了。
陆澜暗自感叹,现在年轻人太冲动了。感叹完,她又得拎起包送孩子去上学。
夏从煜看了看夏航,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漂亮,就是他有点不理解这眉毛画的不同色是什么道理,不过好在,夏航这张脸还能撑住那两条奇异的眉,这要是放在一张普通脸上,那可能就有点惊悚了。
最近,夏从煜感觉,夏航确实跟她亲近了不少。出门时,会主动勾着他胳膊,有时,还会主动跟他随便聊聊。可这丫头到底人精,活得明白,大概看的出来夏从煜有钱有本事,能护她一方天地,就自动把以前那些张牙舞爪和看谁都不顺眼的臭德行收了起来,该听话听话,该叫人叫人,给钱给物也大方收着,有事求人更是一点都不含糊。而夏从煜以前那些担忧,现在看来似乎统统不存在。
可夏从煜自己也不清楚,和夏航这样的相处算不算好事。他感觉出来夏航的这种亲近太过于表面,只要给她温饱,说什么都行。而这种感觉让夏从煜有一种‘夏航曾经渴望的亲情都是在以前极端的条件下需求的’,而现在要什么有什么的她,并没有让她太走心。夏航态度带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提倡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就是这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让夏从煜感觉到这丫头…太凉薄。
按道理,即使这样,夏从煜也得要心甘情愿的受着。毕竟当初是自己一时疏忽弄丢她的,让她之后的生活过的不像个人,囚禁、殴打、辱骂…生生熬了她十二年。这些都是夏从煜亏欠她的,别说夏航现在好好的,哪怕她变成了十恶不赦,他也要担着。可人心就像一个无底洞,他找到了夏航,想她喊爸爸,她喊了爸爸,又想她能按自己的方式活,虽然说现在夏从煜说什么,夏航也愿意配合…可夏从煜就是觉得,这孩子…跟他没感情,也不想和他交流感情。
心里的芥蒂不会轻易解开,这种时候,夏从煜对陆航是有点吃味的。陆航的温柔,变成了夏航心里的第一道阳光,让后者像上了瘾一样迷恋着他,依赖着他。
可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爱情呢?
夏从煜准备了老三样——茶叶、美食、好酒,带着夏航去了敬老院。夏航不明白,为什么夏从煜这么有钱了,还要他们两个老人住在敬老院,在她印象里,延陵镇那些不赡养父母的混账东西才会把他们往敬老院丢。夏从煜解释的毫不避讳,直言你姥爷怕孤独又喜欢作,而你爷爷怕他孤独乐意陪他作,两人就一起住进了敬老院。他们俩是亲家,也是朋友,更是冤家。
那就是相爱相杀,至于怎么个相爱相杀法,在夏航住院时大概的见识了一下。她评价道,两老头子就是闲的没事干,把日常斗嘴当做生活乐趣,不过,这样也挺好,省的以后得老年痴呆。就像凤城公墓的大爷一样,他的乐趣就是在墓园里找好看的老太太唠嗑。
夏航说这些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管说的是爷爷外公还是公墓的老大爷都感觉是别人的事情一样,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夏从煜越来越觉得,这孩子很难养熟。
至少这一点,他跟郭英达达成了共识。好在,夏航很会卖乖,在这两位爹面前乖得不得了,一上午接触下来,她就光负责瞪着眼睛装无知迷茫,两个祖宗又因为夏航的去向问题开始一言不合,张振平拉高嗓门想争上两句,夏航那双桃花眼更是带上了一点委屈害怕和不知所措,弄得两位祖宗碰到了真祖宗,更是不敢大声说话,一上午夏从煜喜闻乐见,这两位爹终于变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张振平是真心疼外孙女,在夏从煜和老夏聊天的时候,把一张卡偷偷的给了夏航,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如果后妈欺负也不要怕,咱市区有房子,给你的,随便住。
难得夏航今天没把这装着真金白银的卡塞进口袋里,反正收不收以后也是她的,这点她想的明白,倒也客气了起来,推阻着直说不用,并保证以后有空就过来陪他聊天。
夏航这丫头,套路深。混子窝里爬出来的孩子,再怎么装出懂事乖巧的样子,也是瞒不过老江湖的眼睛。老夏不是张振平那种文化人,他也是生意人,只是年纪大了,不想继续去烦生意上的事情,把一切交给儿子打理后功臣身退了,他问了夏从煜这孩子找到以前生活的怎么样。夏从煜对自己的爹,没怎么隐瞒,直言这孩子被囚禁在偏僻山村六年,逃了出来后又被另一波犯罪份子收纳,偷骗泼赖样样都会,遭过罪,身上的伤多的不像话,十二年,没过一天好日子,所以,即使这孩子不端正,心机重,那自己也得担起责任。
被人贩子卖掉的孩子肯定没好日子,只是老夏没想到这丫头就像被扫把星眷顾一样,霉的一点都不留余力。他沉默的抽完了两只烟,当第三只被夏从煜拦下后,他才说,该怎么教育还是怎么教育,不要觉得有亏欠,一定要都留意孩子,那种环境长大的孩子经历太多,心理创伤很大,身体里肯定藏着罪恶种子,适当的话请个心理医生,千万不能让她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这也正是夏从煜担心的,总体来说,夏航还是很乖的。可这种乖,明显就是她装出来的,主要这丫头连装都表现的挺随意敷衍。夏航对这个社会的恶意大于善意,简单来说,人渣堆里长大的孩子,就算没有同流合污,那也深受其害。
如果可以,夏从煜当然想一辈子把她圈在身边护着,可那也要夏航愿意,最起码现在,这丫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扑入别人怀抱。
父女俩和两位爹告别时将近中午,去哪吃饭又成了他们探讨的话题,夏从煜有心想带她吃最好的最贵的,夏航觉得这人简直就是钱多人傻,她受不了那些菜场只卖几块钱的东西进了高档餐厅冠点艺术名后就能把价格翻了几十倍不止。夏航不懂什么叫包装,什么叫营销手段,什么又叫环境决定价格。被压榨惯了,哪怕夏从煜给了一张够她花一辈子的卡,她也没有‘自己是个有钱人’这样的觉悟。
“吃什么?那你来决定。”夏从煜在第四次报出餐定被否定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做主权的。
“那行,你跟我走。”夏航坐在副驾驶,一点都不客气的当起了真人导航。
车子渐渐驶出市区,跟着夏航的手指七拐八拐的驶到一处胡同口,胡同两边全是门店,放眼望去,招牌花红柳绿,一条街的过桥米线、麻辣烫、小馄饨、烧烤还有拉面馆…
“车子别开进去,不然退不出来。我们走进去就行。”
夏航把夏从煜带进了一家麻辣烫店里,拍拍他的肩,十分装相的让他随便拿,今天她请客。
夏从煜手里被夏航塞了一个盆,里面还有残留的豆芽和血豆腐,夹菜的夹子大概永远洗不干净,黏糊糊的被他捏在手里。夏从煜看了一旁欢快夹菜的夏航,咬了咬牙,算了,只要她开心,别说洗不干净的菜,哪怕是草是糠,他也要甘之如饴的咽下去。
夏从煜挑了几样素菜,那大大小小的荤丸子他只用夹子戳了戳就果断放弃,坚硬的能当武器使用,最主要的是他嫌弃他们不新鲜。
夏航倒是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大盆,目光瞥到夏从煜里面,在瞧了瞧他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终于知道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
夏从煜何止不喜欢,洁癖精的他都快忍不了了,不过转念想想,这是她孩子以前的生活,夏航肯定会经常吃这些不健康的食物。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不光是她,每个小女生都喜欢。小女生喜欢吃的东西夏从煜没兴趣,不过夏航喜欢的他愿意尝试。
夏从煜立刻否认:“没有,我只是没吃过…其实,还是想尝试的。”
这尝试的表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夏航看了他两眼,憋不住自己焉坏,笑呵呵的把牛丸、鱼丸、里脊、各种荤菜往夏从煜盆里放,嘴里还不住的嘚啵:“麻辣烫不能光吃蔬菜,要荤素搭配的嘛,还有这一定要多放辣,在喝一瓶雪碧,简直不要太爽。”
夏从煜:……
如果他眼睛没问题,这孩子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幸灾乐祸。
夏航把夏从煜手里的盆接过来一起放到了收银台上,扯着破铜嗓子朝收银台后的布帘里喊道:“王小圆,快出来算钱。”
夏从煜被她喊的眉头一跳,他从来不知道这丫头嗓门能这么洪亮。
布帘后走出了一个圆脸小姑娘,长发、马尾,头发漂染了几种颜色扎在后脑勺上,金色眼影配粗眼线,粉底把脸涂的煞煞白,和脖子一对比,简直就是脖子在非洲,脸在欧洲。口红颜色偏暗红……一张脸被她化的简直惨不忍睹,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小圆脸看见夏航愣了一下,随后见了鬼一样把眼睛等的溜圆,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可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一张圆脸变得五彩缤纷,连粉底也盖不住那变来变去的青红绿白,眼睛在她和夏从煜身上来回穿梭。
夏航抱着夏从煜的腰,把自己整个往他怀里送,然后捏着嗓子对那位还在不可置信的小圆脸说:“王小圆,快给我们算算多少钱?”
“你…他…”小圆脸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依然以为自己见了鬼。
“什么你我他…这是我男朋友,很有钱的,开四个圈的车呢。”夏航说着,又把夏从煜的手臂捞出来,把腕上的表递到小圆脸面前:“你看,这块表是我男朋友前几天去国外买的,十几万,都是小钱。”
夏从煜:……
这表十几万的十倍不止。
“对了,这些你还是不要算了。”夏航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钱包,非常自然的从里面抽出两张大钞放到收银台上,很欠抽得说:“不要找了,麻辣烫记得多放辣,再来一瓶雪碧,两个吸管,我们要喝一瓶的,谢谢你了。”
说完,自以为很风情万种的拉着夏从煜转身坐到了某个空位上。
夏从煜:……
她觉得这孩子应该中二病犯了,对着店里几位客人投来的怪异目光,他有点想用手捂住自己这张老脸。还有,钱包什么时候去她手里的。
“你们认识?”夏从煜把长腿伸出桌脚外,他身高腿长,一双腿不甘屈与小小的桌底下。
“嗯,郭三的女人。”夏航点头,一脸贼笑:“估计以为我死了,来吓吓她。”
“她以前欺负过你?”
“她经常欺负我,不过她打不过我。”夏航一抬头,骄傲的不得了:“被我揍过几次,老说我贱,勾引她男人,也不知道谁贱,睡了不少男人,胎都打了好几次,还tm处处看我不顺眼,每次都让郭三打我,死逼一个,开个麻辣烫店,拽的能上天…我以前早就想这么干了,你看看她刚才那样子,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舒爽的不得了。”
夏航的这番话实在是不堪入耳,夏从煜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到道:“不许说脏话,下次再说拧你嘴。”
夏航知趣的闭上了嘴。
夏从煜无奈的叹了口气,夏航说的太直白,现在小女生谈个恋爱,稍微有一点喜欢就非常具有献身精神,不自爱,不懂的保护自己,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自己。当然,夏从煜对这种八卦没什么兴趣,主要是任何一件可能发生到女孩之间的意外他都会自觉性的套到夏航身上。所以,刚才那什么‘谈男朋友’‘打胎’的字眼一进到他耳朵里,他有开始忍不住好奇夏航的感情观。
一瓶雪碧已经被夏航先拎了过来,她扭开瓶盖当真插进去两根吸管,咬着一根,另外一根对着夏从煜,好玩似的用眼神示意夏从煜咬上。
这种幼稚的行为,夏从煜勉为其难的配合了一下,但也只是嘴巴在上面碰一下就撤了回来。
“夏航…”夏从煜喊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把长腿收回来,收回来后又不得劲的重新伸出去,反反复复装模作样的把腿伸展几次后像是终于想出来要说了什么了,状似很随意的问:“那你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好好的保护自己…还有…前天,你是和陆航睡在一起的吗?”
这时,王小圆刚好把煮好的麻辣汤端过来,听到了夏从煜问的这句,表情立刻充满鄙夷:“她以前啊,当然不会谈恋爱,都是直接跟别人睡,然后骗点钱回来。这位大哥,你可不要被她骗了,看着纯情,脏的不得了,随便什么人给个一百块就能跟人在小树林里干起来。”
夏航:……
放你妈的屁。
王小圆话难听。
夏从煜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桃花眼里顿时寒冬千尺,就那么冷冷的朝方小圆看了一眼。后者被看的当场顿住,那眼神仿佛带着刀,能一刀一刀的把她剐掉。
王小圆有点站不住,嘴巴却依然能的不得了:“操,你那么看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这些都是我男朋友告诉我的,这样的破鞋你也要,眼瞎啊。”
夏从煜最听不得女孩子嘴里不干不净,更何况她不干不净的对象还是自己女儿,夏从煜阴着脸,一个‘滚’字在喉咙口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夏航突然就站了起来,顺手一甩,一个脆响的巴掌落在了小圆脸上,颇有点小流氓气势的指着她:
“王小圆,我告诉你,现在老子揍你可没有你男朋友来帮你了…你自己干点不要脸的龌龊事就觉得全天下跟你一样不要脸吗?你要能闭嘴就滚回去,要是不能,老子马上揍。”
王小圆和夏从煜都被这一巴掌搞愣了。前者更是恶狠狠的瞪着她,瞪了半天,大概是忌惮夏航身边的夏从煜,真的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
夏从煜看着夏航。
夏航没事人一样耸耸肩,坐下来心大无比的继续吃,小流氓姿态十足。
夏从煜皱眉道:“所以你今天是带我来是向她示威了吗?”
夏航大概也觉得这张桌子有点矮小,她没有夏从煜那般把腿伸出去,而是直接抬起来踩在椅子下,十分混帐的说:“是啊,我就是来挑衅的,忍她很久了。”
这德行十足的流氓样,睚眦必报。夏从煜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盆里的东西一口没吃,倒是夏航,连汤带水的抹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