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街头巷尾传的最沸沸扬扬的便是车骑大将军苏椛南的婚事。
原因无他,数月之内,吹了五回,逃婚的各种奇葩原因都碰了一遍。
第一位是过了文定之礼的,女方是宁阳侯的同胞兄弟,吏部尚书高像家的嫡长女高元儿。这位高姑娘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可惜一直身子孱弱,自从夏日宴上受了惊吓,看了许多大夫,也吃了各式的汤药,总也不见好,最后香消玉殒。
第二位是也出自宁阳侯的族中,还是他亲自保媒的,太史令高炅的独生女高簌簌。然而这高簌簌年芳二八,又怎会愿意为人续弦,嫁给一个丧偶又有一儿一女的老男人。何况她还本身心有所属,婚事才定下来才没多久就与人私奔去了。
第三位是左巡御史方渐家的三姑娘娆娘。这位姑娘倒是与苏大将军志趣相投,是个性情豪爽,喜欢习武锻炼之人。大家都想这回大将军总该夫妻和乐,举案齐眉了吧。未曾想,这位方姑娘却是个福薄的。苏椛南曾一举捣毁南魏在北宜安插的暗探营,南魏浮玉长公主震怒,派人暗杀他,方氏女为他挡了刀一命呜呼了。
第四位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已故老太师最小的孙女同安县主徐珑。这位县主深谙治家理家之道,智谋权衡之术,又精通兵法策论,口才了得,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纵然这位徐县主有千般好万般好,偏有一点人家遇人不淑,未婚先孕了,本来瞒地好好的,没想着在大婚前夕被验身嬷嬷给查了出来,已经怀胎三月有余,孩子的爹是医政院的医正,早有妻室。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就算是太后的义女,朝廷封的县主,也不能破坏人家家庭不是。
而这第五位,就是敢在年宴之上当众拒婚的小顾侯顾倾城!
事情要从半月前,徐县主悲悲戚戚地下嫁那位已有妻房的医正说起。
“这位同安县主真真是丢了老太师的脸,放着堂堂大将军的正房嫡妻不做,偏得去做一个从五品医正的平妻。”
原来县主出嫁那日碰上周国公的夫人和吏部尚书的夫人相约一道去城外礼佛,二人正巧目睹了花轿从玄武大街经过。两顶软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二位夫人掀开帘子对视一眼,而周国公夫人更是嫌弃地掸了掸帕子。
“什么平妻,不过是太后娘娘为了保全老太师的面子才许她穿得大红嫁衣,不然就凭她!哼,无媒苟合!”
说来也是巧,这位吏部尚书的夫人正是苏大将军的第一位未婚妻高元儿的继母,也是她的姨母小梁氏。
“是,此女身在福中不知福。若不是你家的大姑娘去的早,怎能落到她身上去,想来她此刻必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周国公亦属宁阳侯阵营,与执掌北宜三分之一兵权的苏椛南大将军原配卫氏府上曾有姻亲,因而他的夫人自然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同安县主此举简直是自戳双目。
而此时,玄武大街的另一头还有一顶达官显贵的软轿却是停在那里特地在等着花轿经过似的。
“夫人,同安县主的花轿已经过去了。”丫鬟悄声对软轿中的贵妇人道。
“嗯。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嫁不得的,旁的人也不会有这福分的。”
原来这位贵妇人竟是左巡御史的夫人,苏大将军的第三位未婚妻方娆娘的生身母亲姜氏。
“是,夫人说的极是。”
“回府吧。”
姜氏出身名门,膝下四子,唯有娆娘一个女儿。方家其他的女儿均为庶出,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结果还没出嫁就魂归西土了,心中焉能无怨。谁都知道苏椛南大将军手握重兵,宁阳侯和太后都想拉拢他,没成想他的一场婚事竟是如此的一波三折。
“阿南,你丫还真是天煞孤星的命吖!哈哈哈!”幸灾乐祸的笑声穿透整个城西校场。
苏椛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张狂无理的小师妹。“城城,你笑够了就停下来吧,好吵啊!”
“抱歉抱歉吖,阿南。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是好不容易吖,辛辛苦苦安排了这样一出出的好戏,而且每一次都显得你特别的无辜!”
别人都说苏大将军是命里克妻,接连黄了四门亲事,其实这其中暗藏的玄机要细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高元儿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好姑娘,只可惜她投错了胎,生在了宁阳侯亲弟弟的府上。叫她去死的时候,我还有一丝于心不忍呢。”苏椛南似乎再说别人的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可你设计高簌簌的时候怎么丝毫没有想着对她堂姐的不忍心呢。”
顾倾城是什么人,是十六岁执掌北宜边境重兵鲜衣怒马的女中豪杰,是十七岁已然在暗中掌控了北宜半壁江山的朝廷重臣,更是曾被薛鹤琴这位毒舌兄长调教过的女中诸葛,怎么会看不出来苏椛南的计谋呢。
“至少我让她有机会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虽说她这眼光确实不怎样。不过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同是手握兵权,你别以为就能置身事外,你的将来也是不可能逃得出他们算计的!”
“逃不逃得了我都不会拿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枉那方娆娘对你痴心一片,恐怕临死都不知道是你故意引得南魏暗杀者来,又拿她做了牺牲品吧!”
说到这方娆娘,顾倾城就更心惊肉跳了。苏椛南在一切都安排妥当,明知当夜会有刺杀的情况下,居然借机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命丧当场,简直是令人发指。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她去死的,谁叫她自己命不好,看到了我和叶漓凌密谈…”
得,怪人家命不好,那你和漓凌王密谈就不能谨慎一点么,真的是!真是怪不得人家浮玉长公主要杀你了,端了人家的暗探营,勾搭了人家的摄政王,你还想做甚呐你!
“可是那方娆娘看上去不像是个会出卖你的吖!”
“她会不会出卖我我不敢赌,可她绝对会告诉她那个刚正不阿,视南魏为心腹大患的当左巡御史的阿爹!”
苏椛南当时当机立断,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然后伪装成被刺客所杀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位方家三姑娘实在是个实诚的姑娘,再加上人家一门忠烈,个个都是忠君爱国的武将,七个兄长有一半都折在和南魏的战役中了。
“可她一个姑娘家,未必认得出南魏的漓凌王吖…”顾倾城心软,实在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宁可错杀也绝不错放的心态,毕竟她始终认为只要不是在战场之上,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城城,让师兄来教你一课。有的时候,不是战场的战场远远要比真正的战场来的更加凶险百倍!你以后终会明白的。”
她顾倾城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踩在老侯爷和薛相肩膀上达到的,她还是涉世未深,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是不能记忆深刻的。
苏椛南看着她,心里却想着当年和叶浮玉在战场相遇,那宛如战争女神模样的完美女性从此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如今宁阳侯和太后多番拉拢不成,怕是会兵行险招。年宴将至,城城,师兄与你打赌,他们会把联姻的脑筋动到你我的身上来!”
也罢,她既然对人性尚存希望,那他就亲手将它戳破,也不枉费老侯爷对他的一番栽培和教导。只有见识到这世上的阴暗,倾城才会真正成长起来。
“我?师兄,你在开玩笑么?就算你我曾一起在外祖父的军营里跟随他学习兵法和本领,也曾在战场之上并肩奋战歼敌无数,说家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顾倾城不以为然,觉得是他想太多了,“再怎么说你都大了我一轮有余,而且你家善哥儿和良姐儿都是唤我一声姐姐的。”
“那咱们走着瞧。”这丫头不信邪,诶。
而此时,泰安殿内的游太后也确实在为苏椛南的婚事费神劳心。
“苏烟啊,哀家现在也没有把握能把这位苏大将军笼在麾下,诶,这真是…”
“太后娘娘,这事儿可是急不得的!”柳苏烟也知道太后是担心苏大将军倒向宁阳侯那边,如今没有薛临与他分庭抗礼,小顾侯又年纪尚轻不足以与之抗衡…
“前日那方夫人入宫请安的时候才说起宁阳侯那边又选了个族女预备嫁了,你说哀家这儿怎么没有适合的姑娘呢…”游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方才,说到城儿?对啊,城儿尚未婚配,二人既相熟,又门当户对的,哀家怎就把她忘了呢!”
“可是太后,小顾侯她早有婚约在身啊!”公子现下不在京中,若是被他知晓此事,恐怕是…
“那薛鹤琴不是消失无踪了么!难道哀家这个太后姨母就不能给自己的外甥女定门好亲事了?!”
这真的是一门好亲事吗?柳苏烟心想,为这位苏大将军续个弦都已经折进去了四位豪门贵女了,太后竟然动起小顾侯的脑筋。
“况且,哀家一直在想,之前的那些女子看上去都不是有福气的,命中注定做不了大将军的夫人。我家城儿好歹也是手握边境大军的一方军侯,与那苏大将军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苏烟,你替哀家去一趟侯府探探城儿的口风吧。”
“是,太后。”柳苏烟这些年在宫中虽说是低眉顺眼惯了的,但她胸有千壑,自己心中若是拿定了主意,任谁也动摇不了她。薛相已经故去,他临终将公子托付小顾侯,她看公子对小顾侯也不是没有情谊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将小顾侯当做是拉拢权臣的工具了。
“什么?!柳姨,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柳苏烟当夜就去了镇北侯府面见顾倾城,与她细细道来游太后的痴心妄想。
“小侯爷,眼下这局势,太后怕是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您一定要牢记,她不仅仅是您的姨母,更是这北宜唯一的皇太后啊!”
游太后身边少不了她,柳苏烟知道自己不能出来太久,也不晓得她这样跟小顾侯说她能不能听进心里去。
柳苏烟走后,慕容长安从内堂走出来,坐到顾倾城身边。
“长安,你瞧见了。姨母她竟按捺不住了,我真是好生的失望吖。”
其实经过前几日与苏椛南的一番恳谈,倾城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再加上近来长安叫钟晚晚去探听得来的消息,她就已经得出了答案。只是一直还不死心,想着游太后终归是自己的姨母。对于自幼就没了娘亲的顾倾城而言,游浅就是她唯一的女性亲人,孺慕之情总还是有些许残存的。
“苏椛南为了不沦为权谋之争的牺牲品,不得不把那些被人利用的女子逐一给处理了。只可惜,处理的方法着实是有欠妥当了些。”
长安的评论倒是中肯,看看苏椛南对那些可怜女子的所为,确非正人君子所为。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他的所作所为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不当心卷入了朝堂纷争,那下一个苏家就会像薛临的薛家一样。
“太后今夜让你的柳姨一行只为探你口风,不过看来她也不赞成你嫁给苏椛南。”
“我总觉得大师兄心里好像有人了。”
柳苏烟虽未问过顾倾城的意愿,可她依旧表达了对这门婚事的不赞同。
“太后娘娘,您的族中还有很多的好姑娘,她们大多心思单纯,一定会听您的话,总比小顾侯来的好拿捏许多了。”
她这番话游太后倒是听进去了,城儿虽然是她的外甥女,是舅舅留下来辅佐她儿子的,可终究是女子,将来是要出嫁从夫的,万一她嫁的人不能与自己一心,那岂不是引狼入室了!不成,她要亲自探一探城儿的心思!
一直到年宴的前一晚上了,游太后才终于有机会腾出空来见顾倾城。这些日子看着她与慕容长安一道入宫上朝,又一同回侯府,她的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了。
“城儿,哀家一直忙于朝政许久未见着你了,咱娘俩今日说说体己话,你莫要拘束。”
柳苏烟看着游太后还是贼心不死皱眉不语。
“姨母,我今日来大约也是知晓您要说些什么的,我是习武之人,一向藏不住话的,那我就直说了。”
一旁的柳苏烟瞧了她一眼,心道她还藏不住话,那是谁在私底下接受薛相势力的时候一副神色淡然,经验老道,还气势如虹的样子?看来小顾侯倒是得了几分公子的真传了。
“好,说说说。城儿来,坐到姨母身边来说。”
顾倾城依言乖巧地坐到她的身边道,“姨母无非是想让城儿为姨母笼络一个人,但是要笼络这个人,并不是只有嫁给她一条路吖。”
苏椛南为了让自己不用娶他们给安排的人,已经彻底毁了自己的声名,这家伙不可谓是不心狠手辣。
“城儿,既然你开门见山,哀家藏着掖着就显得小气了。不错,哀家是有心把你嫁给车骑大将军苏椛南,在哀家看来,这是一门极好亲事。虽说他年纪是比你大些,但是大一点他会疼人不是!你看先帝对哀家,起先不也是爱搭不理的吗…”
游浅掩面轻笑,笑容却不到心底。先帝晚年待她确有几分真心,只是那时候,她却心思不复当年,早已没了初入宫帷时候的单纯和善良,有的全是算计和步步为营。
“姨母自然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尊贵和荣宠,城儿可不敢。”
“城儿如今是与姨母生疏了。”游浅的眼底尽是算计,“也罢,你既不愿意嫁他,姨母也不勉强。只是不晓得谁能有幸入得了我城儿的法眼,将来能做哀家的外甥女婿!”
“姨母也不用再试探城儿,城儿确已心有所属。所以姨母的好意,城儿只有心领了。”
既然要婉拒人家的好意,也要做的有几分样子,倾城挽着游太后的胳膊撒娇。
“傻丫头,谁叫姨母疼你呢。对了,先前薛临那儿子你看着觉得如何?”薛临虽倒,但他根基犹在,朝中还是有很多人对他的案子颇有质疑,而且他留下来的家产尚未收归国库,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啊。
“兄长不是失踪了吗?姨母可是有他消息了?”
顾倾城故作惊讶之举,其实她一直私底下与薛鹤琴飞鸽传信有联系。只是薛鹤琴这个人实在可恶至极,十句话有六句都是在怼她,两句是例行的问候和告别,只有剩下的两句才有稍稍可取之处。
“哀家这里可没有他的消息,若是有了,城儿是否要担心了?”
游浅试探顾倾城是否对月薛鹤琴有心,她忧思顾倾城心仪之人是否是薛临之子,此前她也有想过为他二人赐婚,毕竟薛甄曾道他们是有婚约在身的。
但是自从那日薛鹤琴从宫中离奇失踪,她便打算作罢,这样的心计和能力,又不愿意为她所用,将来必是个祸害,但愿城儿的意中人并非是他。
“你一直都唤他做兄长的吗城儿?好孩子,这薛鹤琴是个心思多的,就跟他的父亲一样,你可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之前他不是还骗你说是大舅舅的孙儿,你的远房堂兄,把你骗得一愣一愣。”
“姨母,城儿…与他并不相熟,”得,看来在姨母眼中,这薛鹤琴俨然也不是什么良人,不过好在她并非对他有心,否则这婚事也难成。
“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游浅拍拍她的手,以示亲昵。罢了,即便她拉拢不了那苏椛南,只要不落到宁阳侯一派去她也就不想再多管了。
顾倾城临走,游浅又叫住了她,“城儿,那你觉得慕容长安如何?可配得上你?”
“我心中始终一人,曾未改变,求太后成全。”
说完此话,顾倾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