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一个地域的某一种文化或者精神,必须找到其根源何在。
寻找雄安之善,自然也离不开庞大的传统文化的体系作为参考。我们把探索的手臂伸向历史的深处,在冗繁的历史典库里,一个词汇被我们牢牢地抓住了。
上善若水,水是生命的根源;水善利万物,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安身立命之水,润泽心灵之水。
善者心柔,柔情似水。而似水一样的音乐,同样可以安顿人们的身心,柔情骤生。
当自然之水与人类的生命融为一体的时候,我们不自觉地就把目光聚焦到了雄安新区的白洋淀——于是,雄安之善的故事,也就从水开始了!
2500年前的一天,老子与孔子,对中华文化形成起到重要作用的两位智者,在黄河边上进行了一次意义深远的对话。
老子手指浩浩黄河,对孔子说:“你为什么不学学水的大德?”
孔子曰:“水有何德?”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这次对话,将什么是善以及善行的境界推向了极致。
也正是因为这次对话,善与水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上善若水
让我们把目光从2500年前拉回现在,让我们把思绪从古老的黄河岸边回归到燕赵大地,回归到新设立的雄安新区。
雄安之地,自古就不乏生生不息的水脉。
雄安新区的水脉,当从一个淀区说起。
白洋淀,这个被称之为“华北之肺”的地方,坐落于雄安新区内。
鸟瞰中国地图,三县鼎立,白洋淀宛若点缀其上的一颗熠熠闪烁的明珠,耀眼而夺目。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当水、人、城一起映入你的眼帘时,是用水光潋滟、和谐共存来描绘,还是以水乳交融、天人合一来形容,这一切,历史自有作答。
时空的隧道是永恒的,随着岁月流逝与变迁,当我们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到一片水、一座城、一群人的时候,穿过历史的烟云,会发现这里远比我们的印象要深刻地多。
白洋淀,是由海而湖、湖而陆反复演变而成,潴龙河、孝义河、唐河、府河、漕河、萍河、杨村河、瀑河等都与它血脉相连,九河入淀,让白洋淀汪洋浩淼,势连天际。
在中国最古老的地理典籍《山海经》中,记载了白洋淀久远的历史。上古时期,白洋淀一带为黄河故道。当时,中原地区“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大禹治水,开凿河道,引洪入海,最后一站到达的就是现在的白洋淀,大禹就是在这里把黄河引入了渤海。
滔滔黄河水夹带着大量泥沙,经年累月,奔流不息,淤积出了白洋淀周边的冀中大平原。
当时,这里只不过黄河末端的一片洼地,受泥沙淤积的影响较少。公元前602年,也就是周定王五年,古黄河改道南移,改道之后的黄河仍有大量河水存积于此。同时,古黄河的一些支流,滹沱、浣水、滱水、博水、卢水、泒水等等,并没随着黄河改道而改道,它们仍然沿着古河道注入白洋淀,由此也奠定了白洋淀“九河下梢”的格局。
“下梢”,尾部、终点。“九河下梢”,九条河流到白洋淀也就到了尽头。在古汉语里“九”字不一定是实数,古人常常用三或九来形容数量之多,像屈原的《九歌》,像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等等。按照这样的推断,进入白洋淀的河流又何止九条?
一片白洋淀,接纳了3700多条沟壕、140多个淀泊和30几个水区村,这种格局,南北稀有。
外观看,白洋淀既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天然湖泊,又不同于人工修建的水库;
宏观讲,366平方公里的面积,使得它同样具有“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雄浑;
微观讲,被河道及苇田分割成的一个个淀泊,又展示着“半亩方塘一鉴开”的灵动。
白洋淀一方面接纳九河之水,另一方面又把自己的水注入海河。上善起于水,白洋淀在这里作了最完美的注脚。
长期以来,人们在大淀内外修养生息、艰难创业,把这里变成了肥美富庶的鱼米之乡。是的,白洋淀给勤劳善良的人们不知带来了多少福利,我们不妨借用一句老话来评价:白洋淀功德无量!
白洋淀之水默默流淌了数千年,数千年是何等漫长而悠久的历史!
悠久而漫长历史的白洋淀,如同古老的黄河一样,孕育着一种文明,一种文化,一种精神。
碧波万顷的白洋淀,浇灌着燕赵大地;甘甜纯美的河水,养育着善良的人们。赫赫功绩,无比辉煌!
白洋淀两岸,有着数不尽的绮丽风光!白洋淀两岸,有讲不完的历史陈迹,传说神话!
北宋时期,雄县瓦桥关北部与辽人为邻,一直没有关河阻挡,契丹兵马常侵扰边关,边民耕织失业,田地大多荒芜。而边关不断增兵戌守,供给就成了困扰朝廷的大问题。
公元993年,也就是宋淳化四年,六宅使何承矩上书朝廷建议屯田戌边。文中写道:“契丹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以驰聘为容仪,以戈猎为耕约。栉风沐雨,不以为劳;露宿草行,不以为苦。复恃骑战之利,故频年犯塞。臣闻兵有三阵:日月风云,天阵也;山陵水泉,地阵也;兵车士卒,人阵也。今用地阵而设险,以水泉而作固,建设陂塘,绵亘沧海,纵有敌骑,安能折冲?昨者契丹犯边,高阳一路、东负海,西抵顺安,士庶安居,即屯田之利也。”
宋太宗见到奏章,非常赞许,并任命何承矩为雄州知州制置河北沿边屯田使,主持屯田戌边事宜。
何承矩到任雄州后,立即着手屯田事宜。他先实地勘查地形,做规划设计,又担心兴师动众,泄露了战略部署,于是心生一计,以赏花为名,暗测地形。
他召集州县所属官员及文人,乘船置酒,游览白洋淀,观荷花,赏蓼花,大家边喝酒赏花边做诗弄文,何太守却暗中把地形地貌深谙心中,着人画成图册,从此开始了屯田挖淀河的伟大工程。
当时,水乡泽国的白洋淀,水大泛滥,水小沼泽,既不利防边,又无法耕种。何承矩发动雄州、鄚州、霸州、平戎、顺安等处驻兵一万八千人,沿淀边修成了长达六百里的堤堰。
他们又在淀内挖成若干条河道,堤外耕地,堤内湖泊,堤口设闸,引淀水灌溉。田地做好以后,种植水稻。稻种是南方引进,北方无霜期短,初种未能成功,遭到了许多非议,尤其是武将,惯于攻战,耻于种田,一看种稻不成,群议愈甚。
何承矩并不灰心,命人改种江东早稻,七个月即熟,稻谷收割后,命人用车把部分样品送到朝廷,宋史记载“议者乃息。而莞蒲、蜃蛤之饶,民赖其利。”议论停止了,雄州白洋淀一带也就变成了富饶的鱼米之乡。自此边患日息,边民日富。
……
时间的摆钟指向明清两代,白洋淀一带十年九涝,水灾给老百姓带来极大灾难。史籍上常见白洋淀灾情的记载:“明成化十四年四月,安州、新安大水,城几陷”;“明万历二十七年秋,大水浸城,新安城门壅土为障,四境尺地无余”……
明清两朝,皇帝都比较重视白洋淀治理。清朝初年,尤为重视。康熙五年,开始白洋淀地区的水利治理,先后若干次发帑筑堤。
这项庞大的工程持续到乾隆年间体现了价值:利用河渠旧迹施工,将唐河引入府河,从保定府新闸到安州膳马庙修建六座闸口,既解决了泄水问题,又开辟了新航道。
此后,保定南关舟船云集,经府河,穿越白洋淀,直达天津,津保往返通航达两百年之久……
经过治理的白洋淀,风景秀丽,宛若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秀美的地方,自然也就少不了皇家贵族的光顾。
传说有一年,乾隆皇帝带着几个亲信,打扮成百姓模样,来西淀游玩。百里大淀,到处都是船、鱼、莲、菱,可谓“满淀荷花香,鱼船穿梭忙,水鸟扑面飞,芦花似围墙。”一到西淀,他们就看花了眼。
乾隆皇帝站在船头,看到这样的好景色,高兴地不得了。周围的亲信看见皇帝摇头晃脑,知道其要诗兴大发了。一个个捧砚的捧砚,拿笔的拿笔,铺纸的铺纸,待挥笔作诗。
正值此时,厨师从船仓里端出了一盘圆溜溜、香喷喷、白如雪、薄如纸的大饼来。乾隆触景生情,龙眼一转,顺口说出:“风吹荷叶千层饼。”
乾隆有个怪脾气,他作上句,必让人对下句。若是对不上,他发了脾气,可是吃不了得兜着走的大事。亲信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对不出来下联来。
正在这时,对面划过一只小船,船仓里窜出一个打渔老汉。他把做诗的事儿听得一清二楚,端着一碗高梁面疙瘩汤,用筷子搅了两下,说道:“客官,老汉愿给你对下句诗。”
乾隆往小船上一瞅,见是个又黑又瘦的打渔老汉,没把他看在眼里,可自己这伙人又对不上来,只得拱拱手说道:“请!”
打渔老汉望着一片片菱角说:“浪打菱角疙瘩汤。”乾隆皇帝听后,高兴地连声称赞:“对得好!对得妙!”
听到皇帝称赞,亲信随从、文人学士,个个脸红如鸡冠,羞愧无比。时至今日,白洋淀一带仍留传着这首诗:“风吹荷叶千层饼,浪打菱角疙瘩汤。船头巧联对乾隆,渔夫倒比才子强。”
源头活水
雄安之善,善在言行,也善在声音。
这不是普通的声音,这种声音融汇了宫商角徵羽,这种声音起于民间、流于民间,这种声音与他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生活的喜怒哀乐成为这种声音的主角,人们用曼妙多姿的音律,表达着内心的真善美,抒发着无以言表的真情实感。
律动的音符,在钟灵神秀的一方水土上,生生不息,余音袅袅……
中国古乐,源远流长。
关于音乐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老的洪荒时代。在人类还没有产生语言时,就已经知道利用声音的高低、强弱等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和感情。
随着人类劳动的发展,逐渐产生了统一劳动节奏的号子和相互间传递信息的呼喊,这便是最原始的音乐雏形。
从《吕氏春秋·古乐》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之史实,和考古发现的大约七千年以前,先民们用陶土做的吹奏乐器“埙”就可以证明,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创造了音乐。
圈头村出名,除了大自然赐予的美丽风景,除了淳朴、善良的民风民俗,更是因为这里的一场音乐会。
没有高山相伴,却有流水伴舞,古乐声声,笙笛共鸣,演绎着一份别样的情怀……
位于白洋淀中心地带的圈头村由五个小岛组成,它四面碧水围绕,层叠茂密的芦苇依水而伴,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公路,从村里蜿蜿蜒蜒伸向远方。鸟瞰圈头村,它就像一只游离在水面的蝌蚪……
圈头音乐会始于明末清初,属北乐。乐队由笙、管、笛、云锣、鼓、镲、铙、钹、铛子等乐器组成,保留了明清时代甚至更古老的曲目,曲目完整,历史悠久,几百年来传承至今。
安新县志对圈头村音乐会作了专门的记载:公元前1748年,也就是乾隆十三年,乾隆皇帝陪皇太后前往曲阜祭孔,途经赵北口住一日。乾隆首次在白洋淀行水围,建圈头行宫。
越五年,乾隆去易县西陵扫墓之后,再次陪同皇太后来白洋淀阅视水围,先后在郭里口、端村、赵北口、圈头四处驻跸,聆听了圈头音乐会演奏的乐曲,并表示赞赏,御赐飞龙旗、飞虎旗各一面和雕龙红蜡,现仍保存飞虎旗一面和雕龙红蜡4支。
圈头原属任丘,这里是古代名医扁鹊的故乡,而音乐会信奉的先人正是药王“扁鹊”,及中国历代名医华佗、孙思邈等等。每年农历四月十九至二十一日的庙会是祭奠药王的日子。几百年来,祭祀药王的传统在这里从未间断,圈头音乐会也因此得以留存完好。
圈头村音乐会是与民间信仰牢牢结合在一起的,他们用音乐来祭祀祖先和神灵,也用音乐来为自己故去的亲人超度。
与其它传统音乐会不同,圈头音乐会的年轻女乐师占据很大比例。当邻村音乐会还固守着“传男不传女”的思想,愁找不到接班人时,圈头音乐会的传承者却率先打破了这一陈规。
音乐会实行会员制,全村800户居民几乎都是会员。
对村民们来说,成为音乐会的会员似乎是天生的,他们一生都伴随着古乐,这是他们血脉里的一部分。
会员每年缴纳少量的会费,但是,收缴的会费却并不是给乐师们的报酬,积攒起来的会费全部用于添置新乐器。
不仅如此,会员们还常常拿出自己的钱财来补贴音乐会。其中最热心的还要数圈头音乐会的非遗传承人张国振。
张国振几年前退休后,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保护和宣传圈头音乐会中。
趁着几位老乐师还在,张国振赶忙出资并组织用磁带录制下40多首古乐。
这两年,他又将这些磁带配上视频制作成光盘。此外,他还将55首乐谱全部录入电脑,所有关于圈头村音乐会的新闻和报道都被他认真地归档。
为了保存文本和影像资料,他自己花钱购买了先进的数码设备。此次挂牌活动,他更是慷慨出资,而他身上的蓝布军装却仍是十几年前的旧衣服。
他说:“我从小在音乐会长大,平时生活很简单,没什么开销和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这种传统音乐,也说不出为什么。退休后终于能为它做点事了。”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雄州古乐,与安新县的圈头音乐会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
起于宋元,盛于明清的雄县古乐,繁荣时的民间音乐会达到二三十家。
这种自发组织、义务演出的“音乐会”,演奏形式也是颇为独特。它既不是简谱也不同于五线谱,而是一种传统的工尺记谱。这种谱只记录乐曲的骨干音,后人要想掌握,需要在前人指导下才能完成。
口传心授,某种意义上讲,这种代代相承的方式既是一种艺术的接力,更是一种心与心的默契和融合。
雄县古乐深深植根于民间,从七八十岁的老人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人人都能来上一段。有的家族甚至四代相传共同演奏,正是这种有序继承,使得古乐这种近千年的文化形式在雄县生生不息。
古老的音符演奏着古老的故事;古老的乐谱谱写着崭新的乐章!
是的,在雄安新区这片古老而沉实的土地上,人们也从心底发出了承前启后,创造未来的声音。
春天的汗水凝结着秋天的果实,秋天的硕果又在人们的心中绽放着喜悦的花朵。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传承当成了一种责任,他们不图回报,默默地坚守着这份“善行义举”。
一曲《逃军令》,激情澎湃、荡气回肠;一曲《六曲联奏》,凄凄凉凉,悲悲切切……
如果你有机会聆听一次这最纯真的天籁之音,可能会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发出轻轻地呐喊。
一个个美妙的、跳动的音符,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呈现着独特的魅力。在这里,在古老的音乐之中,人们体会到了朴实的艳丽。在这里,朴实和艳丽是那样地和谐,是如此地得当。
当然,由于工尺记谱相对比较难,又没有办法借助现代工具,古乐艺术亟需抢救性挖掘和保护。
古乐可持续发展的潜力,决定了它不是短期行为,而是具有不朽生命力的长期事业。
现在不仅是中国人,而且是整个人类都已经意识到,诸如安新和雄县古乐之类的民间艺术,若不严加保护,过不了多少岁月,人类所能见到的就只有标本了。
幸好,还有一群为了传承和发扬无私奉献的人们,我们应该向他们致敬!
普普通通的传承者,敲响了宏伟乐章的一个个音符。
心怀感恩、胸怀善念的朴实的人们,留下了一个地域文化深深地脚印。
宫、商、角、徵、羽,中华民族最古老的音阶在这里蜕变成一滴滴水珠,融化到人们心里。这小小的水珠,一滴、两滴、三滴,无穷颗水珠源源不断地向着前方跳跃,一路跳跃,一路结伴,越结越多,终究汇成一条汹涌澎湃的文化长河。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记忆,或有形可辨,残痕依稀,或无形可考,世代口语相传。无论是以物质形态存在,还是以非物质形式相传,一旦成为记忆,都将化为往事。换言之,只有让历史长久而鲜活低呈现在我们面前,才不会被我们遗忘。
在雄安新区这片土地上,更多的人在默默地承载着历史传承的重任,他们不图回报,他们无需强求,所有的言行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群人的存在,才让中华民族的历史,在铿锵前行中变得有了深度和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