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黑牛没去木耳房，陪着小妤聊天，又带她在楼上楼下、前院后院的参观，把小妤看得眉花眼笑。生在省城的她，何曾见过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哪怕一口老井，一张破纺机，都能让她惊叹半天。
饶是董浩和小妤，一再强调时间晚了，要赶着回去，廖阿姨端出长辈的威严，硬是把他俩留下吃了晚饭。尽管晚饭提前了一个小时，等他俩回到省城，老郭家楼下，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你先上去吧，记住不要跟妈妈再生气了。我等你给我信号，一切没问题了我再走。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下楼来，我肯定在门口等着你。”董浩推了一下在楼门口别别扭扭的小妤，再次交代了她。
“唉，要是能在黑牛哥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多好。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没过瘾呢！”小妤不太情愿上去，比起心情舒畅的黑牛哥家，自己的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
“等你上了大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到黑牛哥家住，那还算是问题嘛？！”董浩连推带哄的，小妤总算是上楼了。
张雅兰整个星期天一白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既盼着小妤早点回家，好让她能跟小妤好好谈谈，把这件事儿一起对老郭瞒过去，又怕小妤一旦回家了，不管不顾的对她爸爸告状，从此她就成了声名狼藉的女人，失去家庭，甚至会失去工作。
天都黑透了，小妤还没回来，张雅兰真的上火了，担心小妤会不会是跟董浩在一起，又出了别的事儿。董浩这个混账东西，把当妈的毁了不算，再搭上个女儿？
好不容易，听到自家门锁响，她就像被火燎了毛的猫一样，一下子就从客厅沙发里，窜到了门口，不等小妤开门，就把门一下子拉开了。
“小妤，好闺女，你跑哪儿去了？妈妈担心死了。”张雅兰一把将小妤搂在怀里，声音带了哭腔的问道。问完还没等小妤说话，她又把小妤推开半步，仔细的看着女儿的脸和身上。
小妤的眼睛清澈闪亮，眉毛紧密整齐，张雅兰虽然是法医，却从没了解过如何判断女儿的状况，按着传说的方法，给小妤做着鉴定，可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无论咋样，女儿安全就好，接下来是个什么结果，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我能跑哪儿去？在肖湘家玩来着，下午我俩去逛街了，回来晚了点儿。”小妤耷拉着眼皮，挣开她的搂抱，面无表情声音冷淡的回了一句。
要不是爸爸听到动静走出卧室，她连回话都不想回。在外面的时候，她想着原谅妈妈了，甚至有些想妈妈，但一看到妈妈表情生动的脸，她就会想起昨晚在楼上，看到妈妈跟肖叔叔笑着说话的的样子，令她感到无比的难过和恶心。
“你这孩子，晚回家你还有理了？怎么跟妈妈说话呢？连个笑脸都没有？”老郭瞅着小妤的样子，禁不住的有些生气，小妤从来没这么不懂事过，以前犯了错，总是嬉皮笑脸的耍赖过关。今天倒好，好像妈妈欠她几百块钱似的。
老郭今天过得不错，女儿不在家，他放开了在卧室里、客厅沙发上抽烟，老婆非但没说他，还给他拿烟灰缸伺候他，就像换了个人。
“好了，你就别添乱了，孩子累了一天，要早点休息休息。我和她聊聊天，你该干嘛干嘛去。”见小妤谁也不理的径自回了自己卧室，张雅兰心放了一半儿，不耐烦的把老郭撵开了。
唉，女儿一回来，自己的地位就打回原形了，这不是上辈子的情人，是上辈子的仇人。老郭摇摇头，坐到沙发里打开了电视。
往常都是老郭护着女儿，妈妈百般挑剔，今天他俩掉了个个儿。小妤虽然心知肚明妈妈为啥这样，终究还是母女亲情占了上风，见妈妈进来把门关上了，她撅着嘴，冲着妈妈翻了个白眼。
张雅兰见了女儿这个模样，顿时心放了大半，不过还是要跟她谈谈，得个准信儿才行。
“昨天晚上你真去肖湘家了？是不是跟董浩一起？他没怎么着你吧？今天一天你又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张雅兰先不说自己的事儿，半信半疑的问着女儿。
“刚不是说了嘛，我昨晚去肖湘家了，然后今天一起逛街，散散心，晚上在外面吃了饭才分手，不信你去问问她啊！”小妤当然不承认一直跟董浩在一起，坚持着自己进门时的说法，说完低着头坐在床边，盯着地板，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真的？昨天肖湘打电话过来问你去哪儿了，你俩明明没在一起。我让董浩去追你，难道他没有？”张雅兰盯着女儿的眼睛问道。
“董浩？我自己跑了两条街，连自己在哪儿都差点分不清楚，他还能找着我？后来我迷路了，有些害怕，就找了个商场先逛了会儿，再后来打了车，去了湘湘家。”小妤编瞎话的本事也不差，根本不用谁教她。
“这样啊，我还以为董浩陪着你呢，没有就好。”张雅兰暂时相信了，瞄了瞄女儿的脸色，伸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小妤先是下意识的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着妈妈握着了。
“昨天晚上，肖叔叔回家了吗？他和肖湘妈妈没吵架吧？”张雅兰想着，肖远东会不会趁热打铁的跟老婆摊牌，别到时候把火烧到自己这里。
最好是他离他的婚，别把她也搭进去。
“肖叔叔经常不回家的，昨晚也没回。”小妤哪儿知道肖叔叔回家没回家啊，但她答得十分肯定，生怕自己一犹豫，就把先前的谎话戳穿了。
“噢，好吧，肖湘也是可怜的孩子。你俩都聊什么了？你还生妈妈的气吗？”张雅兰顾不上想肖远东和董浩了，绕来绕去的，终于能就势开口，跟女儿谈谈自己的问题。
“我不知道。”小妤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好实话实说。
“妈妈是不对，不该那样。可是，妈妈也是没办法，大人的事情，你和肖湘这个年纪，是很难理解的。等你以后长大了，结婚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儿了。”张雅兰实在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借口，来替自己辩解，只好云山雾罩的扯一些大道理。
说着说着，她想着多年来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止不住流了下来。
“你爱爸爸吗？你爱我吗？”小妤却不管她说的多声情并茂，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我，当然是爱你和你爸爸的，这么多年了，我哪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你爸爸那个脾气，我啥时候埋怨过？他一直当个普通警察，我也没嫌弃过他吧？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张雅兰一听，女儿口气不是那么强硬，连忙表功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小妤听得心里一甜，情不自禁的小手一动，回握了妈妈的手一下。
“你原谅妈妈吧，妈妈错了。”张雅兰伸手摸了摸小妤的头发，把她搂在了怀里。
“那你会跟爸爸离婚吗？”小妤把最担心的问题问了出来，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来。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跟爸爸离婚呢？妈妈以后再也不那样了。”张雅兰信誓旦旦的做着保证。以后可不能再跟肖远东在一起了，就是曹局长，她也得抓紧时间去跟他谈谈，争取做个了断。
“妈妈，我好害怕啊，要是你跟爸爸离婚了，我可怎么办呀？”小妤再也装不下去了，冷若冰霜的脸瞬间融化，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小心让你爸爸听见。那，你不会跟你爸爸说吧？”张雅兰今晚上，最希望知道的，就是这个。
“我不跟爸爸说，可你要保证，以后真的不要那样了。”小妤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抽抽噎噎的问道。
“嗯，我保证。咱们这个家，一定要像以前那样，一直好好的过下去。”张雅兰长长舒了口气，这次是真的放心了。
“肖湘有没有跟她妈妈说起昨晚的事情？她妈妈会不会找上咱们家来？”张雅兰刚放了心，转眼又想起了这层威胁。
心里有鬼的人，最是会疑神疑鬼。她刚才做出的保证和承诺，她自己都没信心能做到，只为了先把小妤稳住，不让老郭知道。
“肖湘应该没跟她妈妈说吧。她妈妈可能是脑筋有点儿问题，肖湘很怕跟她在一起，肯定不会跟她说这个的。再说了，她妈妈平时不愿意出门，又没来过咱们家，哪会找过来呢？”小妤对肖湘家的情况，倒是清楚的很，肖湘平时没少跟她说妈妈的问题，被小妤用来安慰妈妈了。
“那董浩呢？他会不会跟你爸爸说？”肖湘不会说，张雅兰这边稳住了小妤，解除了最大的威胁，剩下的就是董浩了。
要不是他，她何至于跟小妤低声下气的道歉，提心吊胆的，昨晚一直做噩梦。
可董浩毕竟就捏着她的把柄呢，要想让他不跟老郭说，还得靠女儿帮她。
“他也不会说的。你先出去吧，我累了一天，想睡觉了。”小妤见妈妈啰啰嗦嗦的，担心来担心去，始终是在担心事情败露，隐隐的感觉妈妈缺少认错的诚意，有些不耐烦的赶着妈妈。
昨晚本就没怎么睡好，早上起大早跑去大树洼，中午跟黑牛哥楼上楼下的参观，晚上坐长途车回来，小妤的精神头被消磨的差不多了，跟妈妈聊了这半天，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好，你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张雅兰根本没心思再聊下去了，起身朝窗外望了望，楼下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很痛快离开了小妤的卧室。
昨晚果然是跟董浩在一起呢。张雅兰心里气的冒烟，却不得不强作镇定。小妤刚才那么肯定董浩不会说，肯定是经过他的保证了，根本不是小妤先前说的，董浩压根没追上她。
董浩，要是让我知道你冒犯小妤，我一定要找你拼命。小妤没想到，自己顺嘴说的一句，就把董浩给出卖了。
“喂，肖湘啊，我是张阿姨。我想问问你，我家小妤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回家，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张雅兰把老郭撵回卧室，站在客厅里，看看女儿紧闭的房门，稍微想了一下，就想到了验证小妤是不是撒谎的方法，轻手轻脚的拨了肖湘家的电话，手捂着话筒，生怕小妤听到了。
小妤相信董浩不会说，张雅兰可不敢信他的话。
“啊，她还没回家啊？昨晚我回来后，给你打过电话就睡觉了，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可能跟别的同学在一起吧。”肖湘想着，她昨天给张阿姨打过电话问小妤的情况，张阿姨知道小妤没跟自己在一起，哪里知道张阿姨今天又打过来，是在套自己的话呢，还以为小妤真的没回家。
肖湘知道小妤是跟董浩在一起，替他们打掩护，却证实了小妤没跟妈妈说实话。
“那好吧，要是她联系你了，记得给我说一声，省得我们惦记。”张雅兰压着怒火，放下了电话。
想了想，她拨了老郭办公室的电话，等铃声自动切断了，也没人接。不知道警队宿舍的电话，也不敢去问老郭，张雅兰只好打消了马上找到董浩的想法。
这个小混蛋，说不定是在宿舍睡大觉。
张雅兰怎么也想不到，她想马上见到的董浩，此刻正在楼下喝西北风呢。她刚才想起董浩昨晚说的，在小妤房间窗户里，看到了自己上肖远东的车，跟小妤谈完话，她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确实能看到小区门口。
就是因为她执意的要老郭赶董浩走，才会让董浩见到了自己的行踪。往往细节决定结果，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小妤的窗户呢？
小妤等妈妈出去了，马上紧锁了房门，走到窗户边，朝下面张望着，一眼就见到躲在小区门口的董浩，把头探了出来，冲她招手回应。
虽然快到春天了，夜里还是很冷，董浩等得浑身上下凉飕飕的，跺着脚搓着手的忍耐。
张雅兰朝下看的时候，董浩紧缩着脖子，哪敢让她发现了？
终于见到小妤站在三楼的窗户后，向他招招手，又挥挥手，意思是平安无事了，他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坐在公交车上，董浩有些闷闷不乐。本来昨天以为，他再也不会来老郭家了，以后再也不见小妤。可没想到一系列的变故，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置身事外。
昨天吃了肖湘请的大餐，肖湘说约好了，下周日一起到老郭家吃饺子，他作为出主意的人，和干活的主力军，怎么能不来呢？
可他来了，张阿姨和老郭，又会是啥态度？会不会以为他真的厚着脸皮，非得跟小妤在一起不可？
春寒料峭，夜凉如冰，昨晚的星空和今晚的星空，从车窗关不严的缝隙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