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为民恋上红最初是受了张晓芳的影响。
高中的最后一年,范为民总担心回到家乡面对张晓芳和陈永发在一起的事实,因此学起来特别用功。当他以还算说得过去的成绩成为那座破破烂烂的中学里两名考上大学的学生之一时,他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欣喜,有的只是一种侥幸的轻松,一种逃避成功的侥幸,在此之前,他实在不敢想象回到家乡他将怎样在张晓芳和陈永发卿卿我我的阴影下生活下去。
一进师院,范为民就是一副沉默寡言的年轻小老头的形象,出出进进,独来独往,对于女生更是懒得看一眼。
学校里,范为民惯常去的地方是阅览室。一次,他边看书边记笔记,记着记着墨水没了。范为民握着写不出字来的钢笔在纸上乱画,脸上渗出一层小小的懊丧。一支枣红色的钢笔停到他面前,范为民看也不看笔的主人接过来就在本子上写。写完字,他举起笔沿来时的方向往回送还,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不是张晓芳啊!
红以张晓芳的形象闯进范为民的生活,万花筒一般变幻出迷人的色彩,范为民得救了,还魂草遇水一样再现出勃勃生机。
范为民对红的主动令红不知所措,红在第一次表示接纳他的约会中嗔笑说,你怎么这么急,相互了解了解再进展不好啊。
范为民理直气壮,我怕你让别人追去了。
与红分手的不祥预兆早就隐隐约约闪现在范为民的意料中,但经过红富有煽动性的爱的烈焰的冶炼,他已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脆弱。
临近毕业的那些天,范为民不止一次地对红说,红,我敢肯定,除了你谁也走不进我的生活了。
张晓芳坐在范为民的自行车后座上,无边的夜色不即不离地氤氲在周围,仿佛有意腾出一条道让他们在上面走。
范为民,你不大回家啊,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分到咱镇上了,就是见不着你的面,有几回从后面看着像你,想打个招呼吧,又怕认错了人。
没有别的事,周末我才回家看看。
张晓芳说话的嗓音变粗了,多少带着点干涩,但明显地还能辨认出洼峪镇中学同学时的影子。
范为民,咱那些同学就你出息了,其他的都没爬过老虎岭。
啥出息不出息的,到头来还不是又回来了。
张晓芳认起真来,回来和回来可不一样,就像拴在树底下的毛驴,挣断缰绳在外面跑一阵回来是它愿意,有的不管到了哪里,实际上连那根缰绳都没挣断。
迎面而来的风蹑手蹑脚爬上肩头,小心翼翼在裸露的肌肤上刻下浅浅的凉意。
张晓芳抬手抚弄被风吹乱的头发,胳膊肘轻轻触了一下范为民的脊背,这一触令范为民不胜感慨。像从某个地方出发,绕了一个圆圈又回到起点,这个圆圈太大了,让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飘忽不定,无从把握。
来到老虎岭前,张晓芳下了车座,抢着来给范为民推车。
范为民坚持自己推,推推让让中,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又匆忙闪开了。
范为民感到张晓芳的手又凉又硬,凉硬中暗含着扎手的粗糙。
面前的山岭确实像一只横卧着的老虎,西边龇牙咧嘴的悬崖如虎头,东边鼓起的坡地如虎的屁股,坡地相连着一道窄窄的山沟如虎尾。
张晓芳推着自行车在前边,范为民低垂着双臂跟在后面,遇到坡度较大的地方他便主动向前帮忙推上一把。范为民突发奇想,若当时跟张晓芳谈恋爱的是他,而不是陈永发,他和张晓芳说不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这样想时,他的心里非常平静,既没有如愿以偿的完美涌起的幸福,也没有事与愿违的创伤落下的遗憾。
张晓芳回了几次头似乎想跟他说说话,范为民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无话可说。
快翻下老虎岭了,范为民问张晓芳,陈永发现在做啥啊?
在县玻璃厂给人家干销售,东奔西跑地成天在外面,今日俺就是找他要几个钱买点肥料。
找到没有,不行先从我这里拿点,别耽误了下地。
不用了,不用了,俺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