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来做“口头记录”的，最终还是灰瑬，带着一根录音笔，他拎着另一袋子挑好的零食进了病房。
当时吴阪吃过了医院方准备的营养午餐，因为胳膊上有伤，所以他正侧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电视上放着他随手翻到的一个电影台。见到有人进来，吴阪下意识就想从沙发上起来，灰瑬赶紧做了个虚压的手势，示意他留在沙发上就好，不用特地过来迎接他。
跟灰瑬同行的鹿羚只是进病房露了个脸，就当跟吴阪打过了招呼，然后扭头就走出了屋子，还顺手帮两人带上了房门。
吴阪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有点刻意的疏远，也有些没有由来的悲悯，让他心头狂跳，担忧是不是陨委会那边查到了自己跟“冥夜”的联系，或者说因为苏诚业的死而把自己当成了某种潜在的威胁人物，打算进行长期的囚禁或者隔离。
吴阪的手机早就被收走了，没有六部的许可，他是暂时没办法跟外界联系的，更别提给冥夜那人打什么电话了。
如果真是陨委会把自己当成了嫌疑人，吴阪都开始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全盘托出，好从他们这里寻求对自己父母的额外保护了。
不过两人闲聊几句间，灰瑬的态度仍旧非常温和，这让吴阪心里踏实了许多。
灰瑬冲吴阪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录音笔，按下开关后放在茶几上，自己则坐到了吴阪的身旁，对着手上几张写了询问指示的纸，灰瑬非常光明正大地开始了对吴阪的询问。
问的内容大多是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经过大致如何，一旦吴阪面露犹豫或者有所抵触，灰瑬便会询问他是否要进入下一个问题，并没有吴阪想象中逼迫或者诱导他必须回答的事情发生。
整体的问答过程非常顺利，吴阪也尽量回答了自己能回忆起的细节和战斗前后发生的大致事情，但却撒了谎，隐瞒了自己从那间屋子里获得的东西，灰瑬当然也不知道，所以全盘相信了吴阪所给出的那些回答。
但是在询问的最后……
“那最后一个问题了。”灰瑬看着手上纸张的询问指示，这是由范举文帮他梳理的梗概，但是在最后这个问题，明显是由祁靖加上去的，队长的笔迹灰瑬还是认得的，“你是否认识四位遇难者？是否了解他们的身份？”
吴阪没有多想，下意识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我只认出了苏诚业，他以前是我的同事，但是不久之前跳槽了……其他人我没看到长什么样，当时屋里的光线也并不是很好，我没能看清他们的相貌他们就变了，所以……我不太了解他们到底是谁，只是因为遭受了攻击，又被冥夜的人威胁，所以我当时只能尽量抵抗了。”
这些话也不是吴阪临时想的，他昨夜吃药的时候，便在心里打好了对于类似问题的底稿，陨委会那边留给自己的休息时段，让吴阪有充分的时间来梳理发生的事情，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底，所以进行询问的过程才会如此顺利，并没有多少让吴阪卡壳的地方。
但是灰瑬听完这个回答后，脸上的神色却因为最后那个问题下的指令而变得阴晴不定，吴阪有些拿不准什么情况，下意识问道：“怎么了？还有哪些问题你都直接问吧，没关系的，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灰瑬脸上的神情却阴沉起来：“你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对吧？”
“是的，除了苏诚业，我当时没有认出其他人。”吴阪如实回答道，却因为灰瑬的语气而感到一丝不对劲。
灰瑬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其实当时除了苏诚业，在场的还有跟他一同从你那公司里跳槽的刘厦，就是那个跟你还算熟悉的朋友。”
虽然灰瑬的声音很轻，但是吴阪却感到它无比沉重，有种五雷轰顶般的可怕打击感，他的眼前顿时一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颤抖起来：“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他！”
吴阪当时曾经有过类似的猜测，因为看着眼熟，曾有一瞬间他想过“这些人会不会都是自己见过的人”，但是却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可怕，所以吴阪下意识将这样的推测从自己的脑海里赶了出去。
而现在……
这样可怕的事情一点点挥散迷雾，有成为现实的趋势，巨大的恐慌感和痛苦将吴阪淹没，他一时间都被惊得喘不上气来。
灰瑬却没有回答吴阪的问题，硬着心继续说道：“而另外两人，其中一个是某间钓虾馆的员工，另外一个则是……我们平时见面时那间咖啡馆的员工。杜梓芯是那间钓虾馆的常客，而那间咖啡馆在几个月前就过度到了她的名下。你或许也知道了，杜梓芯也是她的假名和假身份。”
吴阪痛苦地将脸垂下，用掌心一次次压着自己的额头，想要将脑海中所有的情感都一同赶出去，愧疚、悲伤、愤怒纠缠在一起，像是一根摆锤，来回敲击在他的心上。
灰瑬也忍不住别过头，不愿意再看吴阪扭曲的神情，他不理解为什么队长会让自己告诉吴阪这些东西，这岂不是在刺激已经受过惊吓的吴阪吗？现在让他知道他亲手斩杀的“怪物”，都是他认识或者至少见过面的人，不是将吴阪往心理崩溃的深渊里推吗？
灰瑬知道房间里有隐藏摄像头，本来询问吴阪这件任务就是他主动揽下来的，他不问这些问题的话，队长那边自然会知道，尤其是这份额外加上去的指示，即使队长不责备自己，灰瑬也没办法面对队长对自己的这份信任，所以他只能飞快地讲出来，争取让吴阪少一些思考的时间，一次性了解到所有事情。
现在看来，吴阪不只是受到了打击，从他这样激动的反应看来，这些事情似乎也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灰瑬在心底又是深深叹了口气，至少这样可以证明，吴阪是无辜的，他当时真的不知道在场会出现的有哪些人，完全是落入了“冥夜”的设计而已。
但是此时的吴阪完全沉浸在负疚感里，那样痛苦神伤的样子，令灰瑬又是哀叹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