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闷雷般的响声，风卷残云般袭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高台上闪烁着明亮的白光。
那是窗口透进的阳光射落在马卡连的镜片上，发生反射之后，形成的两片晃眼的白色，遮蔽了马卡连的眼，看起来就像是本世纪著名小学生名侦探柯南推理时的专用表情。
然而，反光虽说可以屏蔽马老师凶恶的眼神，但却怎么也抹不平他阴沉的神色。
那张积满潮意的老脸，就像一场遥遥挂在天边的沉雷风暴，蓄势待发。
待发就是未发，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换做平时，马卡连早该发火了，但是，这一次他却做出了让步。
这句不明不白的喝骂，可以说是一种暗示，就像兽群中的首领低呜着示警，告知那些图谋不轨的下属们，应当知难而退，切勿以身试险。
同理，此时此刻的马卡连希望李沐趁机乖乖认错，乖乖腾出个台阶来，给马老师下。
然后，再说一声“对不起”“很抱歉”之类的话，马老师就会宽宏大度地原谅这个一时气上心头、满口气话的孩子，保留他继续在重点班学习的机会。
“尊敬老师您的态度，也是尊重我自己的态度，”李沐顿了顿，微微欠身，“这是我的选择，也请老师您尊重我的选择。”
谦和恭敬的声音，风平浪静的平和，那股浓郁的乌云仿佛忽然散去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李沐缓缓地抬起了头，就像一位站立在堡垒之前的勇士，目光从容且淡定地对上马卡连的两片惨白的镜片，就像勇士瞻望向高挂在城头上的旌旗。
这是他看动漫学来的招数，既拉风又有礼，尤其是对长辈们使用，往往会产生出奇的效果，易于在这些老家伙的心目中，塑造出一个谈吐得体，尊师重道的良好中学生形象。
气氛微微变化，顿时肃穆了起来，同学纷纷屏住的呼吸声，齐刷刷地望着李沐的脸。
纵横交错的视线里，有的是胆寒，心惊不已，有的是哂笑，喜闻乐见，有的是怪异，不明觉厉，有的则是佩服，叹为观止。
“李沐，你给我出去！”
炸雷一样的声音，像极了触火的炸药，炸碎了同学们混乱的目光。
“立刻、马上，给我离开这个课室！”
马卡连指着门外大吼。
“这里是优等生学习的地方，是知识和真理的殿堂，”他喋喋不休地大声说，“而不是给你这种人混日子用的，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我绝不容你玷污这个地方！”
“你给我出去！”
他再一次重申道，暴躁的声音，像极了一台年老失修的复读机，或者说，又像一只聒噪的夏蝉。
肃穆的课堂氛围，随着马老师的这一声怒骂的响起，砰然破碎。
紧跟着，一种微妙的波动，快速地扩散出来，似乎是胜利者的余威，又像是失败者的不屑。
难以言喻。
气氛很快再度绷紧了起来，马卡连用严厉的目光，冷冷地环顾四周，试图打散学生们停留在李沐身上的注意力。
很多学生在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后，连忙收起了目光，平直地望向黑板，或者桌面上的教科书，生怕引火烧身。
对于这一群年仅十六岁的小白们而言，“市年度十佳优秀教师”的怒火，向来是不可小觑的，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地决定他们的命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这个词，忽然就变得那么的脆弱，仿佛风只要稍稍一吹，所谓的大好前程，便会瞬间烟消云散。
李沐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毫无惧色地走向这场或许会改变命运的风暴，不怎么起眼的身材，在众人偷偷递来的目光里，忽然间变得孤峭了起来，挺直了起来，就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高山之松。
他的面色依旧从容，淡定地离开课桌，漫步走过课桌间的过道，来到一扇闭紧的木门前，拧动把手，背着一堆颇具重量的目光，潇洒地推门而出，撞向漫天明媚的阳光。
阳光灿烂，空气清新，蝉鸣静谧，温度感人。
大量的热辐射从天空中倒灌下来，火辣辣地紧贴在李沐的肌肤上，榨出汩汩的汗水，不过一会儿，李沐的衣衫就已经被热汗打得湿透。
天空中，炽烈的白光前所未有地绚烂，李浩然下意识地眯眯眼，反手带上了课室的木门，油然飘升出一种梦幻般的迷离感，仿佛有人在一瞬之间为这座炎烈的世界镀上了一层华贵的白金。
木门的螺栓嘎吱嘎吱地响，就在门缝即将扣合的那一刻，李沐忽然楞了一下，手上的力量好像瞬间掏空了一样，僵死在了半空。
下一刻，他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格外猝然地、突兀地显现在满世界的白热里，就像就如一座矗立在沙漠上的冰峰，散发着违背常理的恶寒。
这绝不是人间该有的温度，李沐猛地拐过脑袋，目光随之穿过门缝，对上了一双苍白狰狞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是会说话的。
他在笑，狰狞、残忍地冷笑，像是对着门外的这一只无能的代罪羔羊，又像是对着整个沐浴着阳光的世界，发出马卡连般居高临下的冷笑。
这是妖孽仁兄的眼睛。
冷汗掺和着热汗，骨碌骨碌地滑下脸庞，李沐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鼓起力气，手腕微凝，骤然发力，猛地摔上了大门，避开了那双森然可怖的眼珠。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李沐整个人靠在门板上，重重地松了口气，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实在想不懂，为什么一个十八岁都没到的未成年人，会有那种眼神，那种...好像丢掉了一切、痛恨一切的眼神。
跟那种恶鬼般的眼神比起来，马卡连老师的臭脸，简直可爱得像一只毛茸茸的猫咪。
....
“前面的恶灵，别跑！”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彻了长夜的半空，“你是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神圣的裁决遍布世间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邪恶终将接受来自神明的制裁！”
跟很多老套的玄幻故事一样，集暴力与美貌一身的迷之少女，撒开了一双纤细的小腿，奔跑在夜幕下的旷野上，就像一匹脱缰的独角兽，浑身沐浴着淡淡的白光，洋溢着一种梦幻般的白色。
就像一个追逐自由、神圣的女神。
在她的正前方向上，漂浮着一只破烂斗篷一样的东西，此刻正以着惊人的速度，朝向旷野的边缘，暴掠而去。
女孩一路穷追不舍，踩踏着星光，疾驰在悠长漫长的草坡之中，繁茂的草丛逐渐被她抛离在身后，身边擦过的树木也跟着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就已尾随着那只鬼物，贸贸然地闯进了一座原始森林。
古树参天，纷繁的树叶遮蔽了柔水的月光，粗大的树干之间，微微飘荡着徐徐的微风，捎来一阵阵旷古的幽森和自然的静谧。
女孩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小心地摸索在黑暗之间，她并非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对于这个世界的居民来说，即便是三岁的小孩，也已然具备勘破黑暗的能力了。
她们常年居住在黑暗当中，再深邃的黑暗，对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常态，就像李沐面对的澄亮天空一样无感。
这个世界没有太阳，却违乎物理学原理地拥有着会发光的月亮。
同时，这个谜一样的女孩似乎也拥有着一种超然的力量，远超李沐那个世界所能理解的范畴，就像神话中的神鬼妖魔，魑魅魍魉。
很快，女孩忽然停了下来，小眼微凝，瞬间切入了战斗的状态，因为她感应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飘散在漫无边际的死寂，虚无而缥缈，但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蓦然间，这片睡着的森林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树叶停止了摇晃，枝干无声地垂了下来，沉重的空间里，仿佛连风都忘了如何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