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看着所谓的训练场地，好一顿感慨。
这个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对于此地让他记忆深刻的就是白妖儿从万人尸堆中爬出来的一幕。
活生生的像个地狱中的魔女。
没错，这里正是周然之前遇见的万人坟葬。
在此之前，周然还曾与上百只阴蚀生死交锋。
周然偷偷的看了白妖儿一眼，发现她脸色平静，毫无波澜，仿佛第一次来到此地。
“这个地方想必你从药一石那已经有所了解”，段清风手中捏着一把锤子，这把锤子不同于天工锤，体型比天工锤大很多，与段清风的身高相差无几。
“我们负责服务与清理兽宴战场，每人都有自己的灰色地带”，段清风坦白说道，毫无遮掩，“药一石的灰色地带，是为想逃离兽宴的人提供逃生通道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的灰色地带就是......”
段清风走到尸堆旁边，并不见他有何厌恶，反而有一种视若珍宝的表情。捡起地上的一柄武器，嘴角微微发笑。
“这些遗物全是我的”
周然双眼微缩，看了下堆成山的尸体，突然理解段清风为何视若珍宝。
在段清风眼中，这里尸体堆得有多高，那么他得收益就有多大。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令人反胃得尸山，对于他来说就是金山。
“这里和训练有什么关系？”，周然问道。
“周然，在你的理解中，什么是铸器？”，段清风没有回答周然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周然一阵沉默。
这个问题问得他措手不及。第一，他从没接触过铸器。第二，他从没想过铸器。
要不是段清风生拉硬拽，想必他这辈子也不会接触铸器这个领域。
段清风见周然答不上来，倒也不奇怪。他将手中的武器放下，在尸堆旁转了一会，再回来时手中却是多了几只阴蚀。
段清风也不言语，将这几只阴蚀丢入空中，然后奋力跃起，手中巨大的锤子也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一阵电浆。
于此同时，尸堆中飞出一把长剑。这把长剑普普通通，不过是此地中最平常的一把。
段清风在空中盯着阴蚀与长剑，双手肌肉暴起，腰若猛虎躬身，待到长剑与阴蚀上升至同一水平线，他猛然挥舞大锤，骤然落下，恍若长虹贯日。
周然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这一刻段清风整个身体流畅得无法用言语明说。即使是已步入中年稍有些发福的身体，也让周然觉得这是时间最美的线条。
力量与美学的完美结合。
大锤在碰上长剑与阴蚀的同一时刻，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圈神秘的符文。说是符文或许不太准确，其中更像的是一幅画，并不是文字。
周然清楚的看清那符文里雕刻的是一只头生一角的赤虎。
赤虎在接触到长剑和阴蚀的一刻，仿佛活过来一样，它俯视的盯着阴蚀，像是看着猎物。
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从独角巨虎的身上传来，周然瞬间觉得有些站不稳脚步。
“这是......”，白妖儿在旁边看着，眼里也有一丝波动，“果然，这个变态教我的时候藏了一手”
独角巨虎就这样盯着阴蚀与长剑，周然居然能明显的感受然他们在瑟瑟发抖？
阴蚀也就罢了，好歹是个生命体。但是你一把长剑，而且是最普通的那种，何来的瑟瑟发抖？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周然很确信自己从长剑中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空中的长剑与阴蚀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居然缓缓扭曲在一起，像是本来就应该是一体一样，在符文中纠缠不清。
大概这一瞬间，段清风嘴角忽然一笑，大喊一声。
“道起”
那独角巨虎应声而起，轰隆一下就钻入长剑与阴蚀之中，三者汇聚，符文瞬间像个轴一样，快速的旋转起来，还发出阵阵夺目的光。
段清风慢慢落在地上，盯着空中的符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空中的符文慢慢消失，一柄漆黑的长剑直直的插进地面。
周然默默的走了过去，将长剑握在手中，一股阴狠霸道之意直冲周然脑门。周然对着旁边的巨石挥舞了几下，巨石应声被画出几道口子，这些口子被划出来后呈黑色，不一会已经腐蚀成了个大坑。
周然心中微微一震，这不正是阴蚀的看家本领么。他望着手中黑色长剑，觉得甚为奇妙。前一刻还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下一刻却有着如此可怕的功效。
周然细细品味，他感觉剑在手中不断兴奋的咆哮，仿佛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新生，就像一个普通人突然脱胎换骨，以后海阔鱼跃，天高任飞。
这种情绪也不断影响着周然，周然觉得自己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现在告诉我”，段清风的声音响起，“在你眼里，什么是铸器？”
周然依旧沉默。
什么是铸器？若是说刚才他还是一无所知，那么现在他的确有所感想，只是这种感想像是卡在嗓子里的话，呼之不出。
“这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段清风说道。
“士兵一方之间，进守不退，方寸之间就是士兵的道”
“王者须臾间，威怒不定，天下大势就是王者的道”
“有人沉默是金，有人生存是苦，有人欲扶摇直上，有人欲乘鱼入海”
“这些都是道”
段清风缓缓走了过来。
“铸器即是铸道。世间打铁者千千万万，铸器者也是万万千千，但是铸道者却仅此我一家”
“这便是我段家的铸器之道”
“也是段家屹立整个云浮的根本”，段清风的话语掷地有声，透露着自豪，“我段家的铸器就是将自身理解的道则铸入兵器之中，赋予兵器与灵魂”
“你的道，若是一往无前，那么你铸的武器也是一往无前。你的道，若是苟且偷生，那么你的铸的武器亦会临阵脱逃。你的道，若是锋芒毕露，那么你的武器也会锋利无比”
“现在......”，段清风直视着周然的眼睛，“你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
周然听得正痴迷，冷不丁被最后一句话灌了盆冷水。
我的道是什么？
之前在天规中，灵儿问自己的毕生所求是什么。
周然也一样回答不上来。
后面经过灵儿的提点，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毕生所求。
但如今，同样异曲同工的问题摆在周然面前，周然却觉得无从说起。
因为实力低微，他可以苟且偷生，与赵七月周旋。
因为寡不敌众，他可以以身为铒，灭了上百只阴蚀。
因为于心不忍，他可以不计前嫌，救了本应是敌人的白妖儿。
因为生死抉择，他可以慌不择路，焚了百条人命。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人，撒谎、心计统统都可以使用。有时他觉得自己应是君子，怜天下万物生命。有时他觉得自己狠决，不仅仅对别人，更是对自己。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个恶魔，一只愿意忏悔的恶魔。
只是恶魔忏悔后依然是恶魔。
所以自己到底有什么道呢？
没有。
周然思考许久，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若是非要说有，那么自己本身就是自己的道。
他可以公而爱人，也可以私而成魔。他可以脆弱不堪，也可以受尽伐骨洗髓炼魂之痛。他可以纠结不已，也可以独断其谋。
他是黑暗，也是光明。
他是一种灰。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
如此想着，天工锤又不自觉的出现在手中。
周然双目坚毅，周然泛起了白光。
白妖儿在旁边看着泛光的周然，惊讶得小嘴都合不上。
”顿悟？！”，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打死都不会相信有人在两天之内连续进入顿悟两次。
顿悟是个神奇的状态，是道者们没法解释的存在。一般来说普通道者莫说一世，就算给个千千万万世也未必能碰上一次顿悟。
要知道，顿悟可不是光靠天资与努力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又那么多天资卓绝之辈求之不得，郁郁寡欢。
但是这家伙却在短短的两天内，两次顿悟。
一天一顿，你以为是吃饭么？
周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不一样，与两天前极为相似。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周然这次的意识很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现在思路极为开阔，在这种状态下，他大脑飞速运转，视线也更加清晰。
他看向周围世界，那已不是一座座山，一块块地。
在他眼中，现在的天地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方块，或是规则或是不规则。
是的，世界在他眼中变得简单了。
这些方块继续变化，慢慢的变成了一根根线，有些线正在消失，而有些线正在升起。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简单了。
这些线也在慢慢变化，他们变成了一个个点，这些点明灭不定，有些隐藏于黑暗，有些闪烁于世间。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周然都能感觉到，他们无时无刻都存在，只是没人发现罢了。
最后这些点也慢慢消失，他的视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这时候周然动了，手中的天工锤轰然朝前面砸去。
这一砸，整个黑暗空间都为之一震，恍惚间一点光亮出现，仿佛一个鸡蛋壳被瞧出了一个细微的洞。
这一丝光很弱，却那么刺眼。
周然仿佛找准了目标，朝这小点继续砸了下去。
而在他旁边的段清风和白妖儿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场景。
他们看着周然抡着天工锤，一锤砸向空中，空中却出现了万千线条。
“这是道则？”，白妖儿似乎很没把握。
笑话么，一个筑神境的道者居然能砸出道则?
但是不由得她不信，因为旁边的段清风却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这是在筛选自己的道”，段清风说道，“真是难以置信，天工锤的加持这么强大？”
白妖儿恍然大悟，仔细想想，周然两次顿悟都是手握天工锤之时。
这等异武......
白妖儿舔了舔嘴唇，有些火热。若是用家族的方法，应该可以将天工锤嫁接过来吧？
那些道则的出现并没有让周然有一丝停顿，周然一锤一锤的砸下。每一次落锤，总有一大片道则消失。
也不知消失了多少，周然挥舞了千百锤，但是身边的道则依旧没有减少。
处在黑暗世界的周然有些累了，他感觉敲了许久也没将这个鸡蛋壳破开，手中的天工锤似乎也理解了之一点，但是也是束手无策。
也就在这个时候，周然怀中的三根天规木一震抖动，飞了出来。
三根天规木在这黑暗空间中泛起阵阵白光，他们在空中一字排开形成一根线，竖在周然面前。
仿佛像个书签立在那里，等待周然书写什么。
周然一阵沉默，仿佛明白了什么，用天工锤做笔，在天规木上刻下了几个字。
“天地无缺，唯独缺我！”
周然用力刻下这几个字，下一刻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这黑暗空间中波动，周然的眼前突然出现好多根线，密密麻麻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天规木则慢慢缩成一根线，没入这万千线条中，缓缓消失，融入了这黑暗空间，仿佛本身就是其中一员一样。
也就是在此时，周然眼前牢不可破的鸡蛋壳竟然露出了一条线的缝隙。
这个缝隙，周然有种莫名的感觉，那是一线生机。
话说段清风和白妖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周然。却见周然突然停止抡锤的动作，转而在空中对者空气刻下了几个字。
“天下无缺，唯独缺我”
这几个字出现的一瞬间，既然让周围的道则齐齐静止。
这一行字慢慢收缩，最后凝聚成一根线，没入万千道则中，再看时哪还能分辨出哪条是哪条？
“这家伙......”，段清风倒吸一口冷气，“大道万千居然没有一条是他看得上眼的？”
“他这是生生的将自己写成了道，然后融入了万千大道”
“真是种下了一枚了不起的种子呀”，段清风脸上惊恐不定，“若是真的成长起来，从此以后，这世间若是有三万道，那他就是那三万零一道。若是有十万道，那他就是十万零一道”
“此道有且只有他一人，天地都没办法拒绝”
段清风这么说着，但是旁边的白妖儿却是眼神游离的呆在那里，像是一个傻愣愣的木头人。
“他这是给自己留了个暗门么？！”
她喃喃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