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煜你走稳点,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也不知谁方才没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此刻倒是虚弱起来了。
脚步又慢又稳的霄煜无奈的又收了半寸步子,背着几乎没什么分量的问秋,“稳稳”地往村外走去。
因着之前这二人的衣衫破的破,脏的脏,问秋暂时没了仙法,只得在落脚处翻出那家主人的衣衫来换。
偏偏这家的孩子都不过十岁,衣裳尚小,倒是那妇人的衣服还算合身便随手捡了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靛青色粗布衣衫换了。
换完还跑到霄煜面前喜滋滋的问好不好看,霄煜见她笑,也莫名跟着笑答好看,细长的眼角一弯,不知想要迷多少豆蔻少女的眼。
问秋揉揉险些被他晃得有些发晕的眼睛,打定主意少看他为妙,免得自己哪天真的给他晃瞎了。
“怎么?眼睛不舒服?”
“啊,没事,你这衣服太破了,布渣子都飞我眼睛里了!”她一手揉着眼睛,略偏头看向别处,心中十分赞叹自己这撒谎也能信手拈来的本事。
谁知霄煜闻言,往前走了一步,略弯下腰认真的看着她,轻声细语的说道:“别揉了,我给你看看。”
问秋只觉头皮一麻,下颚都僵住了,半晌才推了他一把,赶紧道:“没事了没事了,你也换身衣服吧,不然到处飞布渣。”
霄煜觉得她说得很是有理,便也去翻了身同问秋那般的衣服换上,他走出了时,问秋正瘫在一张竹编太师椅上数着院子外的栅栏圈了几根木头,完全没料想到霄煜竟会学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来,问了句“好不好看?”
问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被一身青灰色妇人衣衫缠绕着的霄煜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霄……霄煜,你,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回事?这是女子的衣服哈哈哈哈哈哈哈。”实难想象那个无论何时都一丝不苟,清隽雅致的霄煜到底是怎么来的。
霄煜见她笑成这样竟有些懊恼,扯着胡乱套在身上的衣衫又走了回去。问秋见状,想是自己笑得过头了,赶紧收敛嘴角,从太师椅上爬起来跟上去。
“嗨呀,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生气嘛,来来,我给你找。”问秋殷勤的从另一个箱子里翻出一身黑棕色的男子衣衫给他,笑眯眯地说,“这个好,黑色称你。”
霄煜闻言,好似开心了许多,接了衣服转身便去那简陋的木头屏凤后面换了。
不过半晌他从里面又走了出来,瞧见问秋正蹲在一方木墩边上,探究着那只从她袖带中跑出来的凡人魂魄。
霄煜动了动右脚,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正巧问秋抬头看了过来,从前见他时,霄煜大多都是青、白、鹅黄等浅色的衣衫居多,看上去一直都仙风道骨、俊雅温柔,少有看他穿深色衣衫。
这衣服应当是这家男主人上山打猎的衣服,霄煜身量比他略高大,衣摆只遮到腿的七分处,露出一节被长靴紧裹的精壮小腿,嗯,还怪好看的,若他能学会穿得规整一点就好了。
“好看!”问秋毫不吝啬的赞叹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给他把领口理顺,还顺带给他束了袖子。“但是衣服呢要穿得规整利落……嗯?你是不是变高了?”
“不……不清楚。”霄煜如同一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只两只珠子跟着问秋的动作转来转去。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是怎么长大的你知道吗?”问秋没好气地怄他一句。
霄煜果然僵了一下,垂着眼睑,闭口不答。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
许是跟着问秋久了,他竟也学会了转移话题来避开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问秋并不继续纠缠方才的问题,给他系好最后一个结,顺着他的话头,指了指地上的树墩小凳道:“去祷过山!”
“祷过山?”
“嗯,我方才看了,这树墩是祷过山才有的翟如木,此树一旦长成,比这院子子还要大上几圈,且树杆尖硬无比,乃是那山上妖兽翟如的栖居之所。想必这家主人在那山附近遇上这株树芽,以为是什么普通的树,便筏了回来给家里的孩子做了小凳。”
这也算是这家人的际遇,能生妖兽异木的地方必定灵泽充沛,这翟如木虽是妖兽栖居,却实打实地是吸收地灵长成的灵木。
这家的男人筏它回来给家中的孩子做了凳子,那树中的地灵便会慢慢慎入孩子的身体,这才留住了一点残魂在那孩子的尸骨上。
“那为何……只有他残留了魂魄?”霄煜指指那条还趴在那木墩上不肯起来的细小魂魄。
“唔,这个说起来……”她看了眼树墩上的残魂,继续道,“另一个是个小女娃娃,她父亲很是疼爱,每每不是抱在她爹怀里就是在她娘怀里,是以很少……你怎么了?”这是又戳到他什么痛处了吗?怎么看着心情又不好了?
“没事,那我们走吧。”
“我身上骨头疼,走不动。”问秋说着,又歪回了那张太师椅。
“那我们不去祷过山了?”霄煜莫名。
“去啊!做什么不去?”
霄煜好笑地看着她,说:“你不是骨头疼,走不动吗?”
问秋冲他眨眨眼,狡诈道:“你这不身强力壮的吗?你背我吧!”
霄煜闻言,竟真的蹲在那椅子前背对着她,半晌未见她上来,还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怎么了?不要背了吗?”
问秋眨了眨眼皮,眼角染了一层薄红,很有几分嫣然色,看得霄煜一愣。
只见一片衣裙翻飞,问秋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还是那不着调的样子道:“谁说不背了,本大仙可是背了你三天的人,怎么也要讨回来的。”
霄煜背着她从地上站起来,听她说完,低低笑着,应声说好。
“我施不了法,现在只能靠他了。”问秋从袖袋中摸出片荀茉峰的茉莉花瓣向那还留恋着树墩的残魂丢过去,柔白的花瓣将他一裹,竟化作一圈不大不小的茉莉纹仙障来,将那残魂圈住并带了过来。
她施不了法,化不出半只鸢鸟来,只得靠这残魂身上的地灵引路了。
问秋看这小家伙在那仙障里翻腾,伸出手去点了一下,“你再闹,我便把你丢进鬼窝里去!”
那残魂闻言,小小的身躯一下顿住,不在折腾。问秋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如同昆山先生一般老气横秋道:“他们既都已受了度化,便是再无遗憾留恋,你又何苦在此流连造作。”随后还有些凶恶的加了一句“快带路!”
“霄煜?”
“什么?”
“你在笑什么?”
“我没笑……”
“那你肩膀抖什么?”
“……”霄煜憋了半天,忽然道,“你太沉了。”
“……”
霄煜后来反思了一下,若他当时没有说问秋重,可能她也不会还没出院门便开始嚷嚷。
村口尚且还很有一段距离,背上的问大仙却不是嫌他背上硌得慌,就是嫌他走太快,再不然就是嫌他走得不稳,总之每走五步定要闹一次幺蛾子才肯罢休。
如是这般,霄煜总算背着她顺利的走出了村子,跟着被护在仙障里的残魂往一条狭长深邃的山道走去。
“霄煜,我饿了。”问秋玩着他尽数揽到右边的长发,发丝柔滑的如同水流一般,叫问秋竟揉搓了一路也不肯放手。
“想吃烤蘑菇?”
一提起烤蘑菇,问秋便想起那场可能到现在都还没熄灭的大火,赶紧打断道:“不想!你是不是只知道烤蘑菇?”
“嗯。”霄煜实诚的答道。
“你们高阶的鬼族从来不进食的吗?”
霄煜似乎回忆了一下,“酒……算吗?”
问秋闻言,调侃道:“瞧不出来,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便开始借酒浇愁了?”
霄煜垂着头,低声道:“不是我。”
好嘛,又戳到他不可言说的秘密了。问秋偷偷咧了咧嘴角,现在她都能完全不用看他的表情,光从他说话的声音起伏就能判断他是不是被踩到尾巴了。
“你们鬼族还真不挑食,怎么走了这么远,连个活物都没有。”问秋伸着脑袋,在林子里左顾右盼,愣是一点生灵的气息都没感受到。
“听闻只有修为不济,未得仙品的神仙才需要进食。”
“嗯?你从何处听来的?”问秋从他肩头将脑袋探出去,皱眉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霄煜下意识的将脸往旁边让了一下,依旧没有躲过那随之而来的温热气息,只好强忍着定格住脑袋,道:“黄泉下的传闻罢了。”
“唔,那你这耳闻就不甚全面了,我们神仙进食呢只关乎乐趣,不关乎修为!我方才,说饿了,不过是应个景罢了。”问秋将脑袋缩了回去。
她刚说完,便听见霄煜在前面嗤笑了一声,问秋立刻色变,松开挽着他长发的手,小巴掌往他肩头一拍,怒道:“诶!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是真的!”
她说的的确不算全是假话,神仙进食确实是一种乐趣的存在,但是修为低的仙灵也确实不如修得仙籍阶品的神仙,需得从各类仙露灵草等物中吸取灵泽,从而保持身体灵气充沛,以助修为增长。
“我……”霄煜尚要回答,忽然脚下一顿,背着问秋侧头看向脚边。
问秋也跟着好奇的探出头去,只见霄煜那快要垂到脚踝的长发竟被路边的灌丛勾住了一缕。
“哈哈你看,叫你笑我,连草木都看不下去了!”她得意一笑,伸手便要替霄煜将那缕头发取下来,并未注意霄煜凝重的脸色。
发丝收到她的力道原本该从那枝丫上滑下来,却不料问秋只轻轻用了一下力,那发丝便从缠住的地方断开,像是被什么烧断的一般。
问秋举起收回来的头发,终于察觉到不对,人界的灌木枝便是连最低劣的鬼类的衣角都碰不到,又怎么可能缠得住霄煜的头发?更别说是把他的头发给烧断了。
“霄煜,这……”
“呀啊——”
问秋举着短了半截的头发正要问是怎么回事,不曾想远处的密林里发出尖锐的叫声,凄厉刺耳,引得两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此处离祷过山应当尚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有翟如的叫声?还叫的这般凄惨。她见过霄煜的翟如小白,自然识得这叫声。
“霄煜,咱们去……”
“不去。”
“诶?”问秋看着霄煜不善的面色,难道那边有什么他不喜欢的东西?“那……咱们往那边走吧。”
她指了个相反的方向,想了想,又伸手将那人魂招了回来,藏于袖袋中。不管是什么,必定跟鬼族脱不了干系,千万别把他们引过来了。
霄煜应了一声,抬脚正要走,却听林中一声呼啸,好似有数千只鬼同时从地里爬了出来一般。
问秋明显感觉到霄煜的身子僵了一下,脚下邪风顿生,霎时便要从原地弹起似的,不料一支箭矢从他面前穿过,使得霄煜本能后跳躲开。
箭矢射人不中,直直穿过一棵粗壮的树干,枞树身中边做黑气散出,那树即可便从树根到树尖儿变作一片焦黑,阴煞之气四溢。
问秋蒙然看向这鬼箭的来处,只见那人身长九尺,站在五丈开外的大树旁边,他一身上赤岩鬼甲,长发高束,扎成一个马尾。
此人细眼长眉,削尖下巴,长得虽然俊美,却很有几分刻薄狠戾的模样,他一手我这一柄黑金色鬼纹长弓,一手放在腰边挂着的箭囊上,此刻正上扬着一边嘴角望着霄煜。
如此形容,再配上那张脸,真是十二万分的不讨人喜欢。
且霄煜一见此人,目光便变得十分冷漠凌厉,浑身散发出诡谲阴沉的气息。
问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放我下来。”
霄煜略回过神来,身上的的气息却未曾消散一星半点,听话的把问秋轻轻放到地上,才腾出的右手瞬间便生出那柄细长的黑色骨刀。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到现在。”那讨厌鬼率先开口,声音说不上来的怪异。
“你尚且活着,我又如何能死?”
“哟,还这么傲气,果真是被娇养大的,不像本尊,还要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才能有今日。”这讨厌鬼说着,还自己生起气来了。
鬼族的一众鬼王,一向自称为本君或者本座,什么时候出了个自称为尊的?自称为尊的……嘶!旱……旱当!
问秋蒙然想起,那个在浑天之变中搅动风云,扰得三界不宁六界不详的恶鬼王旱当,可不就自封为六界至尊吗?从前上学时的史文课业,便对这旱当略微提过一提。
乖乖,这可是恶鬼之王旱当,看着似乎还和霄煜有过节,这要是单打独斗,也不知道霄煜能有几分胜算?
问秋刚准备想问下霄煜这个关键性问题,却见周围忽然涌出一片黑影,黑影后面还拉着数十辆丈余高的囚车。
车内黑雾弥漫,却也能看得清里面用各种黑晶石制成的锁链下困住的妖兽正是翟如。
这些翟如身上都有被殴打过的严重创伤,伤口处还还被鬼族的阴气侵袭恶化,使得原本十分野蛮凶恶的妖兽如今竟如丧家之犬一般瑟缩在这量身而做的牢笼里。
对比之下,问秋觉得能活下去的希望盛世渺茫,既然武力不敌,看来只能智取了。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霄煜的右臂,本想站出去展现一下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却不料那旱当说开打就开打,都不带提醒一声,或者说句开场白的。
霄煜一个转身,左手将她搂在怀里,右手挥着长刀斩断那快如光电一般的箭矢,二人便又向后退了几尺。
“别怕。”
啥?好嘛,霄煜大概以为方才问秋抓那一下是在害怕,此刻搂着她,虽然浑身阴煞可怖,对她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和软温柔,一点都不像大敌当前的模样。
问秋也不知道是该夸他临危不乱好,还是该提醒他不要轻的敌好。
“呵,也不知是哪儿捡的烂娃娃,还贴身带在身边。”旱当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
“你!”霄煜闻言,竟如碰上火星的炸药一般,忽然煞气翻生,青筋暴起,额角渐渐爬上炼狱火色一样的裂纹。
“霄煜!”问秋被他下了一跳,两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以为那两张可怕的脸又要趁此冲了出来。
霄煜手掌一番,将她脑袋按在胸口,问秋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以雷霆之速持刀冲向旱当,旱当速度自然不会慢,举弓便挡住了这一击。
两人力量相撞,纷纷被弹出几尺,周围稍有品级低劣的恶鬼,全被他二人的力量冲得魂飞魄散,连惨叫都来不及。如此强大的鬼力抗衡,周围的一众小鬼哪敢靠近,直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霄煜见一击不中,较低用力,揽着问秋腾身便挥出第二刀,旱当挥弓一挡,趁二人再度分开之际,右手迅速摸上箭羽搭在弓上蓄力一拉。
箭矢带着浓重的戾气直冲霄煜面门而去,霄煜一个闪身,窜到旱当身后便是凌厉一击,旱当就地散作一团黑雾,霄煜眉头微皱,回身又是一击,正巧挡住从暗处袭来的冷箭。
随后那箭矢便从四面八方急速飞来,霄煜目中火星乍起,黑色长刀也跟着星火骤燃,问秋刚露出只眼睛想要了解一下战况,一瞧这万箭齐发的场面吓得赶紧又缩了回去。
霄煜单脚就地一个回旋,持刀挥去,火花从剑身飞出,竟也化作万千混着黑气的猩红箭羽,同那飞来的黑矢对穿而过,纷纷化作云雾散去。
旱当怎肯让他喘息,万箭尚未消散完全,便又飞来一只晶蓝的箭羽,霄煜当即愣了一瞬,便是这一瞬,待他挥刀砍去时,箭头已经逼近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