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从流云岛提上来的下界地仙?”
“便是她了,瞧那一身晦暗的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下界混了只精怪上来呢,好认的很!”
“嘻嘻嘻”
“哈哈哈”
“……”
果然嘴碎是不用分仙阶品级的吗?问秋下意识瞅了眼自己的仙泽,这怎么能叫晦暗?这分明叫柔和好不好!
哎。她颓丧的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自己本就不过下界一个不起眼的小仙,如今成了昆仑山准继承人,对于看重血统和身份天族来说,这简直比皓暲帝复活还要轰动。
既如此,自然怪不得别人背后议论,问秋只得强作镇定,不去理会。
偏生这几个显赫氏族出身的仙子们越说越欢脱,一说她问秋初来上界便为了攀附鬼族,竟妄图勾引现鬼王之子霄煜,二说问秋曾趁霄煜出门遛弯时跑到其必经之路旁边的池塘里洗澡,企图要挟那比神仙还要高洁出尘的霄煜殿下对之负责,简直痴心妄想!
听到这里,便是用头发丝想也能想到这些谣传是从何而起的。
只听这几位女神仙又道:好在这高洁出尘的霄煜实在是个过分高洁、过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说到此处她们咋还有些失望?难不成……她们试过?),见此香艳场面不仅未被迷惑反而将这不知廉耻的小小地仙训诫了一番云云。
且不说问秋有没有试图勾引霄煜,就说鬼族作为有前科的叛乱之首,如今未被灭族完全是因为现任鬼王在平息战乱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这才保全了幽冥一众小鬼得以安生。但这也注定鬼族在此后近万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里都不会被器重,甚至会被打压。那这“攀附”二字便是无从谈起了。
哦对,她小小一个下界地仙,按他们天界的标准来说那就是除了活得长些,便跟一个凡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以此看来,攀附二字也算合情合理。
嗯。问秋如是想着,觉得自己分析的还算有几分道理,便又竖起耳朵听自己的八卦。然而在她分神之际,这故事已然脱离了她所设想的谋权上位风云六界的轨道,竟向着烂大街的狗血话本故事发展而去。
且原本身为八卦中心的自己突然间变成了倒贴男人,四处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女十四号甚至更靠后。听到此处,问秋不免撇撇嘴,自觉索然无味,只好趁还未开宴的空当去园子里转转。
听闻魇月公主的住所乃是整个邛崃峰最大最完整的殿宇,原名抚尘殿,自这公主来了,便改为了逐月殿,想想她在九重天上的宫宇名为吟月宫,问秋不免啧啧称奇,这位公主端的是非一般的自恋。话说回来,这逐月殿从主殿到寝宫再到各大小屋舍可谓是占据了近小半个邛崃峰,自然,比之在九重天上的吟月宫,这只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栖所罢了。
不过据说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甚是喜爱极北雪翼族的霜魂并蒂莲花,天帝不惜将那雪翼族的大皇子“请”来给她做了花匠,于是便有了侧殿花园里一池玉洁凝香的冰莲。
要说这个霜魂莲,除了好看和难养,滋味略甘美外,对于神仙来说并无什么别的益处,反而每年都要耗废工匠大量的灵泽护养,以至于这殿里最多的不是仙侍仙婢反而是护养冰莲的仙匠。
“你怎么又受伤了?”
“小伤而已,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问秋将将行入这如铺了一地白禅纱般的莲花坳,往里不过走了小半里地,那莲丛深处竟飘来两句轻语将她正欲再往前的脚板定在了原地。以至于问秋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明月,再瞅瞅身边这七尺高的冰莲从,啧啧,月色撩人,素莲情深,这简直就是痴男怨女幽会偷欢的必然之所在呀!
这男仙唤女仙为公主,可别是迟迟未出现的魇月公主吧?这要是被发现了,还不得把问秋这剁了都凑不齐一盘菜的小仙给灭口了?且说露槿那丫头说是看见了多年未见的小姐妹便跑去叙旧了,也不知道问秋来了此处,这要是被灭了口,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啊!
问秋心中又惊又疑,想着不知道此时退出去是否还来得及?但她似乎忘记了,那位魇月公主至今不过三千岁,比自己尚且还小了六百岁。便是连现今的某问小仙尚且可用幼齿来形容,更何况是这魇月公主?
但她许是看了太多人界不着边际的情爱话本,是以只联想到了场景,未曾联想到场景中人的年龄。只见她甚是紧张的捏捏衣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点着脚尖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动,像极了一只偷鸡摸狗的黄鼠狼。
只听莲丛那头的两位还在“情意绵绵”道:“我早已让父帝解了你的禁令,你怎的还不回去?”
“臣说过,此生惟愿追随殿下,能为殿下种这莲花几许,足矣。”端的是情深义重俏郎君,宁可终生禁锢也要相伴相互!问秋一面在心中感慨,一面继续努力的往外挪动。
“你……你莫要再执迷,快些回去,好好做你的雪翼太子罢!”好一个宁可独食相思苦,也不愿郎君把家国负的柔情妙娘子!问秋再一次在心中大赞一声,挪动的步子却越来越迟缓。
“公主……”
这天地间,还有哪家敢称自家老爹为父帝?那女仙必是魇月无疑了。
“你再冷静冷静好好想想罢,本公主先走了。”
“……公主……慢走。”
惨了,要出来了,得赶紧退出去!问秋连忙提了裙角,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走,眼看问秋就要退出这莲花丛,不料脚踝处突然收紧,一只毛绒的东西正紧紧将她的小腿抱住,吓得问秋险些惊叫出声。
问秋低头看去,只见一团黑白相间的毛球正抱着自己的脚踝蹭来蹭去,那小模样简直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打住!打住打住!问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终是强迫自己将心神从这萌物身上移开,赶紧抄起地上那团毛球准备开溜,谁知一转身,却撞上一素衣黑发的男鬼。
这男鬼肩上搭着条松散的大黑辫子,嘴角呷着极温柔迷人的笑意,如水如泉的声音恨不得传遍整个莲池似的。
只听他说:“好巧,竟在此处遇上仙子。”
怀里的小怪物好似回应一般还跟着嘤咛了一声。
“……”问秋眼角抽搐,咧着嘴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本公主也觉得巧得很呢!”
问秋郁结,这下可如何是好!偏生在这紧要关头让今日的头号八卦男主角撞上了自己听别人墙角,不仅逃跑未遂,还被那墙角逮个正着!这可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睡觉还不让披蓑衣呀!
“魇月公主,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美丽了”
“是许久不见,不过你却依旧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问秋闻言不免嘴角一抽,强忍住想要睁大的眼眶。
万万没想到这天地间竟有人说霄煜衣冠禽兽!引得问秋不免用钦佩的眼神多看了那魇月两眼,顺道再意味深长地将霄煜也瞄了一眼,霄煜却恍若未闻,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你便是那昆仑山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捡来的少主?”这魇月话锋一转,落在了问秋的身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将问秋上下来回、仔仔细细地打量个遍,最后还好似松了口气一般道,“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什么前途之人,莫非这昆仑山已然是强弩之末,想最后挣扎一下?只是眼光着实有限,竟选了这么个小地精做大伯的继承人。”
“哈……哈哈”问秋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你这般嘴里不饶人,他日长大,怕是只有那池子里的雪翼皇子肯娶你了。”霄煜眉眼弯弯,轻声细语,极像个在同小孩子说着玩笑的长辈。
岂料魇月闻言,原本娇美可爱的脸上腾升出几分怒气,嚷了句:“你以后才没人要呢!伪君子!哼!”说罢,她推开问秋与霄煜便跑开了。
问秋蒙然一呆,不明就里的看向霄煜:“这是……怎么了?”她还以为……这魇月公主同那莲池深处的男子两情……嘶,好似哪里不对呀。
霄煜垂着眼睑瞧着她,轻轻地说:“许是情窦初开了。”他虽嘴角还挂着惯有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幽深辽远,仿佛能吞噬万千山河一般。
“情窦……初开?”问秋纠结着一张小脸仰面对上霄煜的眼睛,那眼中的深渊转瞬即逝,换上了干净透彻的湖水,并不见一丝的涟漪。
霄煜回头冲她狡黠一笑,如恍然大悟一般:“啊!你还小,不懂这些也是常事,今夜月色甚美,不若咱们出去走走罢。”他目光期许的瞧着问秋,眼眸里好似能绽出了一条千古星河般璀璨亮眼。
问秋被他瞧得一时无措,连要反驳说那魇月比自己尚且小六百岁的话都给忘了,心里只想着:怪道他叫霄煜呢,瞧这星河浩瀚的眼睛,若是为神,何愁前途?偏生是个鬼族。鬼族自古便只出了神荼与郁垒两位身份尊贵的冥帝,他二人天生鬼族,却生来神相,与天同寿,与日月同辉。
此人隐有鬼身神相之态,本是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神荼郁垒已逝,鬼族逐渐落寞,后又沦为叛乱祸首,将来必受最强势的打压。即便霄煜再出色优秀,日后就算继承了鬼王君位,想来也会备受屈辱。想到此处,问秋难免一叹。
这一叹,才发现自己竟已跟着霄煜走出了逐月殿,霄煜好笑道:“你这一路一时喜一时悲的,莫非还在想那魇月公主?”
问秋险些被他这柔和一笑晃了眼睛,思忖着若直说只怕徒增烦忧,故作忧愁状道:“我方才偷听她二人说话,本就不该,偏还欠缺修行,误解了她与那羽翼族的太子殿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霄煜闻言,好笑道:“你也尚且不过是个孩子,怎的装起大人来还似模似样的,”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许多,隐约略有些哀愁,并不甚分明“还真是……像极一人……”
“哦?莫非是心上人?”问秋脱口而出,并未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霄煜但笑不语,看了一眼尚夹在她腋下的黑白毛球,笑问:“可还喜欢?”
问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夹着的毛球,惊问:“这是你的?”
“送你的,可喜欢?”
问秋将那毛球举到眼前看了个仔细,这小家伙呆头呆脑的,实在可爱的不成,开心道:“喜欢!这是……葵渝山的竹熊?”
“正是。”
“听闻竹熊生来凶猛嗜血,我瞧着怎么觉得它有些……笨笨的?”
“书上所写,自不能全信。”
“咦?你怎知我是从书上看见的?”
“那书还是我差三更雨溜入闻道阁将它混在你的经书里的。”霄煜坦然说道,好似觉得自己做了件很有趣的事情,甚至有几分得意之感,边说还边信步向前走去。
问秋抱着竹熊赶紧跟上,一时恍然大悟:“我说闻道阁怎会有这等杂书,原是你叫人送进去的,可惜后来我偷偷看时让少巳神君发现没收了去,若叫他知道是你放进去的,必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所以,你可要替我保密才行啊。”霄煜回头冲她眨眨眼,笑得越发迷人。
问秋狠狠咽了一口口水,赶忙将手上的笨熊举到霄煜面前,心中一边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嘴上一边说:“看在你送我竹熊的份上,便不去揭发你了!”
霄煜拱手行礼,配合道:“那便多谢仙子高抬贵手了。”
“好说好说。”问秋也装模作样的抱着笨熊还礼,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对方看了一眼,随即又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若旁人看见了,必定以为这俩人魔怔了。
笑到一半,只见前方已然没了去路,原是两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峰顶,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里,天空偶有星辰,却并不甚明亮,这夜色嘛,实在没什么看头了。
“咕噜……”夜黑风高静无声,某小仙的五脏庙真的十分会挑时候展现它的存在感。
“想笑就笑吧,憋久了有损灵识。”问秋故作豁达状。
“嗯,走了这许久,我也实在饿了,不如咱们回罢。”
其实她不过猜想霄煜这般温柔和善,定会给她找个台阶,没想到他还真的给她找了个台阶。问秋向来脸厚,有台阶不下那是傻瓜!
“既然霄煜君饿了!那就回吧!”
问秋喜滋滋的抱着竹熊率先往回走,谁知忽然一阵狂风乍起,劲风裹着尘粒扑面而来,问秋本能地抬手抵挡,奈何这风力着实不小,竟将她吹得还往后倒了一步。
昆仑山乃是仙泽福地,又因着是皓暲帝生前的府邸,是以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开的都是三界最好的小灶,那是春有细雨润物,夏有拂风送凉,便是一片毒太阳问秋都没见过。
如今正是严冬施暖之际,何故起如此大风?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这千古仙山上竟闯入了什么厉害的妖邪?问秋尚未能想明白此间关节,便觉肩上一紧,整个人便被带入了一个清香柔和的怀抱。
此怀抱的主人人自然是霄煜,他将问秋护在身前,宽厚的背脊将风力挡得严严实实,问秋抬头想要对他说其实你不必如此,她又不是露仲房里一天要呵护擦拭数十遍的瓷花细盏,碎不了!奈何一只大手将她的头固定在了霄煜的胸口,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问秋正是一呆,目光却被山下一处紫光吸引了去。那紫光若隐若现,好似周遭有什么阵法在试图将它藏起来,只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怪风给吹得有些松动。
“那是什么?”她这般问时已经推开霄煜走了过去,前方便是百丈悬崖,霄煜反应神速,忙抬袖挥散了风力另一只手将她一把拉住,这才避免了问秋从峰顶掉下去。
问秋被这一捉,猛然醒过神来,再往那处看时,哪还有什么光亮,一眼看去只有茂密的山林,连水洼都见不到一块。
“你怎么了?书院里有腾云的禁制,你仙力不济,若摔下去,虽不至死,却是实实在在要疼上数日的!”
“方才看见一只好漂亮的蝴蝶,不觉入了迷!”问秋也是十分佩服自己了,这撒谎的技术真是信手拈来,好不费劲,“你说这风起的甚怪,是否书院混入了什么厉害的妖邪?”
霄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拆穿她的谎话,只道,“这风既没有杀意,也没有妖气,许是宴会上斗法取乐的人扔出来的法术,倒是苦了你我。”他说着,伸出纤长惨白的手指拂去她头上的雪渣和沙尘。
问秋心有疑虑,并未在意到这一举动实在过于亲昵,只一心想着方才的一切都透露着古怪,却又不知道哪里古怪。而那闪光的方向,好像是昆仑山的后山。
她思忖着,若想进得后山,必得经过玄英殿,但是玄英殿是皓暲帝的寝宫,自皓暲帝羽化后便被封了,至今怕是只有魇月公主放火烧树的时候闯进去过。
自那之后,这宫殿便更难进去了。
当年魇月放火,被罚了禁闭百年,若她只是单纯借过,想来……应该……也许……不会被罚的太惨吧?大不了禁闭五十年?
只是这风起的甚怪,那光显现得也太过合时宜,莫非是有谁故意想要引她去后山?
“仙子,仙子?问秋仙子!”
“啊?”
“是不是方才险些跌落悬崖,给吓到了?怎么神不守舍的?”
“啊,我只是在想……在想方才那只蝴蝶实在美丽,没有捉到也实在可惜。”
霄煜闻言不免叹息道:“你到了。”
“到了?”问秋莫名。
霄煜示意她往后看,问秋这才看见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我们竟走了这么远吗?那我先回去了……你……”
瞧着霄煜偷来期许的目光,好似没有要走的意思,问秋手上还抱着的毛团子很适时地蹭了蹭问秋的胳臂,哎,拿人手短,无论神仙凡人都有这毛病。问秋终是软下心肠来,邀霄煜用过宵夜再走。
这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万不可做那背信弃义之举!问秋这般告诫自己的同时也十分惆怅,按今天的情况看来,霄煜又救了自己两次,虽说都算不上救命之恩,但大小好歹也是个恩情,这霄煜怎么老能捡着她问秋的困顿时刻并施以援手呢?这般会挑时候,长此以往,岂非是要在报恩的路上越走越远?
不成,绝对不成,必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
“呀!”最后那个“子”字尚没能让问秋在心里默默念完,眼前的场景便叫她惊叫出声,以至于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