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秀姨果然是叶晴湖搬来的救兵,玉佩也是与叶晴湖的相同,难道是师娘?
不对,人家都已被封诰命了。
有猫腻……
老夫人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然而一瞬之后,却恢复如常,见再赖不过去,只得道:“原来真是我玲珑外孙女儿!”
她又捂着胸连咳了几声。丫鬟忙送来了热茶,伺候她喝了一口,仍是端在了一边。
此时,一直在旁搀扶着的中年男子开口了,“娘,如今夜里冷,有甚话,不若明日再来说。玲珑也找着了,她娘的在天之灵也得已安息了。”
“好、好……”老夫人挤出了几滴泪,用帕子拭了,才看向阮小幺,“玲珑啊,非是你外祖母不通人情,实在是如今人心叵测,不得不防着一些。你今日也受惊了,就此安歇下,凡事明儿个再说。”
阮小幺连个表情都欠奉,“外祖母好走。”
大娘子冷冷望了地上跪伏之人一眼,那人灰溜溜带着众家丁也从小角门遛了。
她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道:“这两日委屈你在这厢房住下。明儿个待我禀了老夫人,将你接来姐妹们的院子里,再一一安顿。”
“但凭舅娘做主。”阮小幺道。
来人一一而回,最后院儿里只剩了秀姨与柳慕云,及一干下人。
阮小幺向柳儿要了个帕子,给柳慕云将面上泪擦干了,才道:“云姨姨,你的腿是……”
她只是摇摇头,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眼中又有些晶莹,“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娘了。”
一旁的漪竹忍不住插嘴道:“还不都是姑娘,上回老夫人足让姨娘在祠堂跪了两日两夜……”
“漪竹!”柳慕云呵斥。
祠堂里本就冷落,更兼正是一年最寒冷之时,地气冻绝,如此跪着,冰寒之气浸入膝盖,时间长了,不废才怪。
阮小幺呆了呆,心中像被一只手揪住了一般,又酸又疼。
“别难受了,你师父不是神医么,沉疴旧疾他都能治,你让你师父瞧一瞧不就是了。”秀姨忽的开口,神情淡淡。
总觉得她说话时总有一股微妙的酸意。
阮小幺如今一肚子疑问,道:“秀姨,你……”
秀姨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妙目闲闲扫过了院中下人,道:“我是你母亲的至交好友,往后你若有难处,可到户部尚书府来寻我。”
阮小幺乖顺点了点头。
秀姨又看了柳慕云一眼,点点头,带着下人告辞了。
分列两旁、手执火炬的下人皆跟着出了去,院中霎时一片黑暗,只剩了屋中的一点光亮。
“我们进去说。”柳慕云道。
阮小幺搀扶她进了屋,着柳儿取来软垫,垫在座下,让她坐了。
门一关,柳慕云便道:“玲珑,这两日厢房内外可曾有甚别的动静?”
“再没了。”她答道。
“没了就好……”柳慕云似心有余悸,道:“老夫人当真心狠,明明知晓你就是华娘的女儿,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外祖母向来不大喜欢我,玲珑知道。”阮小幺道。
柳慕云又念了一回“上苍保佑”,越看她越欢喜,道:“你告诉我,慈航寺大火后,你是怎样逃出来的?一路上是否吃了不少苦?”
她摇摇头,道:“云姨姨,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得了贵人相助,后遇着了师父,这才得已归家。”
说道“师父”二字,却见柳慕云面色变了一变,好半天,才道:“你那师父是男是女?”
阮小幺将叶晴湖的名儿与她说了。
便见她瞬息面色又数变,不知是庆幸还是担忧,“你……大宣从来便无深闺之女拜一个外室男子为师的礼,你如此却太过了!万一、万一被人知晓了,定然名节有亏!”
“……”
“云姨姨,她是我师父,仅此而已!”阮小幺有些不乐意,皱眉道:“师父他为人清白正直的很,你莫要如此说。此一事,想必外祖母也不会往外到处说的,我名节亏了,她其他个孙女儿外孙女儿嫁人可就难了。”
“你……唉,难得你如此通达,云姨姨知晓这话你不爱听,但你到底到底还要把它记在心上。此次你这一回家,定然要受许多气,能忍的,你就忍了,忍不了的来与我说,万不可在老夫人跟前诉说!”她道。
阮小幺:“我真是嫌命太长了才跟外祖母说有的没的……”
柳慕云笑过了一回,将她搂了过来,长长叹了口气。
阮小幺心里头暖得很,她不知道玲珑小时的事,却从来都记得,柳慕云是她来这世界后,第一次给与关怀的人。
她不计较自己的委屈,凭着一己单薄之力,拼命也要护得她周全。她……
她真正像阮小幺的母亲。
“对了,”柳慕云忽想起了什么,道:“方才那秀姨与你说的——万一遇事可去找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可莫要去找她。”
“为何?”她不解。
柳慕云道:“傻孩子,你不记得了? 你父李大人从前正是户部尚书啊!我先前还不知她的身份,待得她说户部尚书府时,才明白过来。那秀姨是当朝宰相独女,原嫁于户部侍郎韩忠为妻。官场沉浮,唉……你父亲如今被调任工部尚书,韩忠却成了户部尚书。”
阮小幺恍然,“如此说来,我爹他实则是被贬了的。”
“正是,”柳慕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若去找那诰命夫人,被你爹知晓了,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是非!”
“可是……我与我娘早被赶出李家了。”她道。
柳慕云沉默了半晌,摇头叹息,“你记着我的话就成。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去找诰命夫人。”
“……玲珑记着了。”
柳慕云并未在屋中多呆。不一会,漪竹便来催她,道:“您若是这许多时辰不回,怕那边又要生疑。姨娘……”
她这才拍了拍阮小幺,恋恋不舍离开。
走之前,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明儿个我带你去见过老爷。自去年慈航寺大火,他便心事重重,这病想来也是因思虑过重而起。见了你,想必他会很高兴。”
阮小幺点头应下。
漪竹扶着她慢慢回了去。
若是走得慢,是不大容易看出她跛脚的。
两人身影一高一低,渐渐消失在噬人的黑夜中。
阮小幺开门看着,冷风嗖嗖钻入屋中。柳儿见两人都已走得远了,劝道:“姑娘,回屋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去见家中众人。”
她点点头,又看了一会,才去睡下了。
这一夜,商家多少人辗转难眠,心思各异。
夜中只来了老夫人、大娘子与大爷,然而几乎整个商家都已知晓,只不过在自家屋里装不明白而已,省得招惹是非。
第二日依旧是个风雪天,阴云遍布,雪初落地,便融成了水珠,沾湿了一块地面。
院中青石板上潮湿滑腻,直到天正中午,也未干燥些许。有丫鬟来传,让阮小幺搬去芜风苑住下。
芜风苑是商家后宅姑娘们的院子,凡是八岁之后未出阁的小姐们,都在此有一间乃至一楹的屋子,颇有种大观园之感——
只是少了个商宝玉。
阮小幺在这群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之中,就像个异类。
她所有的行李收拾起来还不够一个包袱,轻轻松松便搬至了芜风苑。一路上无论午休的没午休的姑娘们,通通将奇怪而又不满的视线投在了她身上。有几个还光明正大走到她身边,一边甩脸色一边打量着她。
敢情这群姑娘们都知晓她的事了。
阮小幺一个也不认得,熟视无睹地带着柳儿到了最后头朝北的一间小屋里。
与前头一些个连廊的门户相比,这间屋简直就像丫鬟住的地儿。
柳儿见了便有些恼,道:“姑娘,这屋子还不如先前的厢房呢!连一路来住的客栈都比这利落!你们商家也太瞧不起人了!”
来布置的丫鬟也不甘不愿,回了一嘴,“有的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家姑娘委屈,咱们一院儿的姑娘们还委屈呢!”
“你说什么!”柳儿眉头一横。
阮小幺摆了摆手,道:“你叫什么?”
“奴婢星儿。”她草草一欠身。
她点点头,知晓了。
星儿收拾好屋子,便出了去。柳儿帮忙着拾掇屋中零散物件,东西大多是老旧的,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用剩下了,才轮得到阮小幺。
她越收拾越替阮小幺委屈,“姑娘,早知如此,咱们何必回这商家?先前听说商家心狠,如今一看,真是名副其实!连个丫鬟都能如此给你脸色!”
阮小幺道:“只当住免费的客栈了,住外头好歹还要花银子呢!”
柳儿被她逗笑了起来。
晌午时分,又有人来传信,道商家太爷要见。
她回了报信人,重新整戴好了衣装,不慌不忙着人领路,去了主屋。
去了一瞧,嗬,好大的阵仗!
她外祖父的院子是个三进深的,沿着两旁抄手游廊一道道过了角门,又过了正堂,最里头才是主屋。廊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乌压压守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