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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我纵不往

身子日渐转好,人也精神了许多,阮小幺便成日里变着法儿琢磨着溜出去,只是不知何时兰莫又在外头增了一倍人手,硬是将院里院外拦了个密不透风,莫说是她,就是猫儿狗儿都难进出。

阮小幺实在无奈至极,终于道:“你不让我出去,好歹告诉我察罕如今怎样了?”

兰莫道:“你管他作甚?”

“他是我孩子的爹!”她气道:“他是我拜过堂明媒正……嫁的夫君!我不管他管谁!?”

他眼中见了些恼意,阴沉沉盯着她。然而阮小幺害怕时,只会更捂着肚子,放佛他真会做什么伤害她那孩儿一般。兰莫终于渐渐尝出了一点点发闷的苦味,眼前这个女子,就算紧紧抓在手里,也似乎再无法靠得近些。或者,她从来也没靠的近过。

阮小幺还在说:“就算你不告诉我他如何了,总该与我说说罕多木家如今怎样吧!或者……外头现下如何了?你登基后有甚意外状况……”

兰莫阴着脸听着,在她一阵叽里呱啦的聒噪声中,头一回拂袖而去。

“哎?喂!”阮小幺追到门口,又追到院外,叫道:“这事纸包不住火,万一那日我家中人听说了,他们定然与你要过不去的!”

他人已走远了。

她垂头丧气回了去,见几个丫鬟以柳儿、长月为首,正忧心忡忡望着她,于是不耐烦挥了挥手,“看我作甚?该干嘛干嘛去!”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知道阮小幺这臭脾气,只得闭口不言,低头佯装干活去了。

又一些时日,过了七月,阮小幺身量无甚变化,火气却见长,好像这一整个院儿的暑气都汇集到了她身上,见什么烦什么,连兰莫都敢指着鼻子骂,更别提满屋的丫鬟了。

柳儿因与她有些先前的过节,更是不入她的眼,每日杵在屋里头,在阮小幺看来,活像根肉刺一般,恨不得将她剔了出去,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没让兰莫把柳儿换了。

阮小幺丧气之余,也一日日感觉灰心,兰莫把她关在这处两个月,好吃好喝供着,也没干过什么不入眼的事,似乎纯粹将她当做了个摆设,每日见一见,讨讨骂便走了,也从来不与他说与朝堂想干的任何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日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兰莫为何不与她说外头之事?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五月廿四那日那样混乱,怎会不生些事端?那二皇子又怎样了?

——察罕呢?

若是他还安然,为何兰莫又对他只字不提?

她越想越怕,思虑过重之时,夜间噩梦频发,整夜整夜睡不安稳。柳儿与长月睡在隔间,并不曾知晓,只是一日日见她又瘦了下去,心中着急,变着花样给阮小幺补身子。

一日午睡时,将醒未醒,听着外头响动,似乎是兰莫过了来。她睡得不甚安稳,翻了个身。

恍恍惚惚时,放佛又隐约听见隔着一扇门,长月与柳儿模糊的说话声传到了耳中。

“皇上,姑娘这段时日又消瘦了,每日也是心事重重……”

“别乱说!”

“你自己也瞧见的!柳儿,姑娘性子并不坏,你为何总这般防着她?”

“皇上,您莫要听这婢子一派胡言!”

几个声音混杂在了一处,像从水面之下鼓动着传上来一般,总听得不太真切。她费力睁开了眼,见屋内并无人在,丫鬟们都出去了。

许久之后,终于又听见长月小小的声音道:“皇上,奴婢求您,就告诉姑娘,究竟出了何事吧……”

接着是一巴掌响亮的耳光,长月瑟缩的抽泣声又被压了下去。

柳儿压低了声儿骂着,“猪油蒙了心了!你怎敢这般大放厥词!”

她们口中的“皇上”似乎并不存在,然而终于又用低沉冷淡的声音说了两个字——“闭嘴。”

阮小幺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有无数纷乱的记忆与思绪在飞腾,一片片闪瞬即过,让她抓不住任何一件东西,然而长月那句“究竟出了何事”就如一颗根须坚长的老树,牢牢扎根在了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迟钝地想,“什么叫出了何事?谁出了事?为什么要告诉我?”

然而兰莫已经进屋了。他淡漠的神情在看到蜷缩成一团的阮小幺时凝了凝,有片刻间,只是站在屋前,没有动弹。

一切放佛回到了两个月前,头一回他在此屋中看望她时,他仍是这般背着光,光晕在轮廓上凝固、流转,放佛他成了天子的那刻,便当真成为了苍天眷顾的天神,连往日的铁血杀伐都成了一身庄严。

而阮小幺又瘦了回来,压根不像个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女人,她眼睛很大,从来都像是蕴着一汪水汽,黑漉漉的,总能看到人心底最软的一块角落,只是眼神中的迷惘渐渐褪去,又换上了那副水波不兴古井无波的神情,只有在生气时,神色才会变得稍稍生动一些。

她像是在笼中被关久了的鸟儿,纵然有着一身翠羽红喙,也是没了灵气。

阮小幺已经坐了起来,无需丫鬟帮忙,自个儿慢慢穿了外裳,道:“皇上来了。”

兰莫如往日一般,坐在了离她不近不远之处。

“你想出去?”他问道。

阮小幺道:“说这有甚意思,总之你也不准。”

许是睡的时间长了,她系肋下带结的手不自觉有些抖,被他稳稳握住,替她系牢了系带。

往日在家时,都是察罕帮他做的这般事。他的手与兰莫的不同,更粗糙一些,也更温暖一些。阮小幺钝钝想着,微微低头看着兰莫,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眼睑的睫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他每一次眨眼,都轻微抖动着,给他生冷的模样添了一分柔软与温文。

兰莫替她系好了带子,很自然地抬头捧着她的脸颊,在面上烙下了一个吻,又一点点留恋到了唇边,看着她午睡刚起,变得嫣红的唇,轻轻吮吸了上去。

干燥温暖的触碰让阮小幺想起了察罕。她心中某一处又开始酸疼了起来,那感觉揪着她不放,又苦又酸。

再这么被关下去,可就真一辈子见不着他了。

阮小幺心中难受万分,感觉着兰莫渐而炙热的气息,怔怔的湿了眼眶。兰莫一点点吻着她,两个月来,与她从来都是蜻蜓点水一般,不远离,也谈不上亲密,此时的欲念才被真正挑拨了起来,越是深入,越是欲罢不能,又扣着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阮小幺没有反抗。他正觉得滋味柔美难言,忽然唇上又似乎沾到了一些湿意,却是她不住地哭了起来。

“你……”兰莫一怔,稍稍离了她。

阮小幺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哽咽着道:“他还好对不对?他是不是在找我?”

那只捏着她手心的手越来越紧,甚至让她生出了一种被狠狠攥在了他手中的感觉,然而最终,兰莫还是放开了她,原先的温情已然渐渐消失,凝固在了他眼底的冷意中。

兰莫站起身,低头望着她,半晌,用平板无波的声音道:“他很好。”

阮小幺怔忪在榻上,衣裳还不算整齐,往日的恼怒愤恨都化成了满心的沮丧与无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打湿了拥着的一块被衾。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七月十五日时,大清早阮小幺便见了窗外不远处挂了八角的七色灯笼,各处都结了明黄的绸子,丫鬟们也拿了经幡莲蒲来,置在屋院各角,并发了各丫鬟一串五十四颗香木念珠,以沾了香灰的水洗净了屋子,笑盈盈向阮小幺问了早。

阮小幺奇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般庄重?”

“姑娘你不记得了?”长月笑道:“今日是盂兰节,宫中往年都要大庆一番的。”

她恍然大悟。

北燕与中原习俗相似,也重佛法,先帝每到佛节,必要祭祀太庙、拜佛求神,广施粥食。如今兰莫上台,正遇上第一个盂兰节,自然要好好庆贺。

只是此事与阮小幺也无甚干系,她到底也是出不去的,庆不庆祝的,宫中也没人盯着。

这后宫中女人甚少,她也不知道兰莫登基之后,究竟有没有纳新妃,不过照着他每日都来这小院的行为看来,想必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只有一个侧妃,一个儿子。

“宫中子嗣凋零,我要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了。”阮小幺一边撒鱼食,一边说给那俩丫鬟听。

只是后头都没人说话。她转过头来,又道:“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这段时日脾气不好,凡下人说错一点,便是一顿骂,搞得如今连性子稍活络一点的长月都噤口不言了。

阮小幺自觉无趣,挥手道:“你们回屋候着吧。”

她接着撒鱼食,看着池中锦鲤聚而又散,点点冒出水面,自言自语道:“察罕当真是蠢,我不见了,他难道想不到我是被皇帝掳了?他就不会悄悄溜进来找?真是蠢。”

“再呆几个月,我孩子都要生了,你究竟还来不来了!?”她越说越恼,一股脑将鱼食都撒了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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