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OT矩阵:一种著名的分析模型,为优势(Strengths)、劣势(Weaknesses)、机会(Opportunities)和威胁(Threats)的缩写,发源地不详。可应用于公司、产品、行业、或者个人,从内外部条件综合判断所分析的对象是否可以实现预期目标。
枯坐在图书馆数小时后,我的学期论文依然没有丝毫进展:我需要分析的是一种叫作RFID(Radio Frequency Identification,射频识别)的技术,是条形码的绝佳替代品——可编程重复使用、可存储大量信息、可加密、可远程读取、可穿透雨雾尘雪、可很贵。尽管我在SWOT矩阵里给它填写的劣势只有“贵”,但不幸的是,“贵”是个致命伤——就因为成本过高导致无法大规模应用,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它便被打入冷宫,直到2005年才重又被美国国防部想起。我想它的机会可能会来自于供应链管理(因为沃尔玛的缘故),但我对供应链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因此写出来的句子只能停留在“想想”的层面,毫无“论文”的深度可言。我甚至不确定教授会不会在看到我在劣势(Weaknesses)中只填了一个“贵”时就愤而差评。
“皮皮鲁。”回到家后,我懊丧地把书包丢到桌腿边——拜论文所赐,我晚上的期中考试也考得不尽人意——我原本还想考个满分在Ping那里刷个存在感呢。
“嗯,怎么啦?”皮皮鲁依然沉迷副本无法自拔,说话时连头也未抬。
“我快被paper搞死啦!你说写paper是不是就是看很多很多人的paper,再加点自己的东西,就有了新的paper啊?”
“你说的这种是低级的paper。”皮皮鲁一边说一边开始放蓝色的魔法大招。我的朋友说,冰魔法师其实都是混日子,只不过看起来很忙碌罢了。皮皮鲁看起来的确忙碌。
“那高级的paper是什么样的?”我问。
“高级的paper??”皮皮鲁终于被副本里的精英怪一头劈死,“就是谁的paper也不看,写出来专门让别人看的那种。”他的冰魔法师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闷着头从复活点往尸体那儿没命地跑。
“切。”我说,然后老老实实坐下来打开电脑读电子工程系哥哥发来的论文——几乎所有跟RFID有关的论文都刊登在IEEE上。头昏脑胀地读了两小时后,我无法抑制地觉得人生荒诞:为什么我明明读的是硕士,还需要绞尽脑汁写paper?为什么我明明修的是会计,却要上这么莫名其妙的CIS(计算机信息系统)?为什么美国学校会把所有的期中考试和论文deadline都排在同一个星期?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皮皮鲁从来不会像别人的男朋友/老公那样会帮我写作业编论文?
我盯着皮皮鲁足足有两分钟后,他才终于感受到我愤怒的目光,抬起头一脸茫然无辜地说:“累了吧?早点睡。”
“我这个副本差不多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刷完呢。”在我翻了个白眼后,皮皮鲁捋了把头发解释道。我想一定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
但我决定不跟他计较——人生苦短,得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有意义的事情中去,比如说,睡觉。
次日晚上,当我终于把装订好的CIS论文交给教授时,心里涌动的自豪感让我怀疑我已经得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居然还开始觉得deadline是个好东西——没有deadline的话,估计再过100年我这篇论文也不会面世(虽然面世了也只有教授这一个读者)。但我的高兴并未能维持多久,因为很快期中考试成绩就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我的运营管理考了90分,最高分却是94分;我的法律考了94分,却是我们那个圈子里最低的;我的会计考了一百多分(好心的Ping害怕大家不及格受伤害,脑洞大开地加了二十分附加题),但终究没有满分;我的CIS分数最低,连90分都没到。最后我还拿到了CIS论文的评分:A-。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鲁西西,你的分数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不高兴?”在小辣椒为老曹庆祝生日时,易萌问我。
“单看绝对分数没有用啊,老师说最后拿到的分数都是弯的(curved)。”我叹了口气,“人人都想拿A,但制度就不会允许人人都拿到A。”
“哎但我觉得我就不是哎,我的生物要是能拿个B就很开心了。”易萌的脸在火锅炉子的映衬下显得红光满面。
“生物能拿B就不错了,那帮想进医学院的人都拼得不得了,”皮皮鲁说,“我修生物的时候全班中位线96分,搞笑吧——谁说美国小孩不用功?”
“你们的生物跟鲁西西的会计不一样。”一直闷头吃菜喝酒的老曹终于说了句公道话,“而且学校也没有什么可比性。”
“对啊。”我讪讪地说。作为一个没有完美背景、英文讲不利索、非名校就读的国际学生,我不知道除了GPA还有什么可以扔到桌面上当牌打的。就像Sharon说的,有的时候命运是一个推手,当机缘巧合来临,聚光灯笼罩你时,你必须要有故事可讲。
我需要A来讲我的故事。情节我都想好了。
但除了老曹之外,并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甚至连老曹也不是真正的理解我——作为一个UPenn毕业混华尔街的稳拿,他最多能算一个路过井口看见井底被困的青蛙(我)然后真心实意为我叹口气的人。
然而和组里的Ben与Sean相比,我的闷闷不乐简直算不了什么:这两位仁兄被Ping的期中考试彻底击垮了——120满分的试卷,他们一个拿了75分,一个拿了78分。在围观过我的试卷之后,他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转好了专业:Ben转了Marketing(市场营销),Sean转了金融。与此同时,Sean还顺便与交往三年的女友分了个手,原因是“时间太久已经感受不到恋爱的激情”。
“可是你女朋友很漂亮啊,又那么温柔。”我说。
“我知道啊,”Sean瞪大他韩国偶像剧欧巴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是我们真的在一起很久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我觉得真的够了。”
“只是因为很久了吗?”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又可怜巴巴地求证。三年而已。
“是啊,”他说,“分手真的很痛苦的,但是分完了真的很解脱。”
“你也觉得痛苦吗?觉得痛苦还要分手吗?”我愤然。
“是呀,你们中国人不是说了吗,长痛不如短痛。”他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神情,“也许有一天我会结婚,但不是现在——你看看我——我还这么年轻,我才二十二岁,我不需要一个天长地久的女朋友——嗯,至少是现在。”
“那你不怕以后再也遇不到她那样好的女孩了吗?错过了一时,错过了一世。”
“那也比错过了全世界、错过了一生要好吧。”他耸耸肩膀,态度很好地说。
我只能也态度很好地以一个白眼回敬——我想他将来一定一定会后悔的,不需要多久。然而一个星期后,他还没有后悔;两个星期以后,他还没有后悔;一个月以后,他不仅没有后悔,还更加完全从分手阴霾中走了出来,愈发神采飞扬了。
“不如我们去赌场庆祝我们转专业和我分手成功吧!”在Vertical Campus门口碰头的时候,Sean兴高采烈地提议。秉着择日不如撞日的信念,周天一大早我就在法拉盛的寒风中等他们了——除了Ben,Sean还叫上了一个泰国同学,因为“他来自泰国,会下蛊”。我们要去的赌场名是康州快活大赌场——名字听起来很high,但上客处在一个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的破破烂烂的巷口,乘客也大部分是老爷爷老太太——他们去一次赌场可以蹭一顿自助餐,卖掉大巴发的coupon还可以赚点小钱——人老了时间就是不值钱。
“学校就没有劝说你们不能半途而废吗?”坐在赌场大巴上时,我问他们。
“没有啊。”Ben一边清点着手中的coupon一边说,“换专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能半途而废?”Sean瞪大眼睛,“难道一定要等到全途而废吗?”
“好吧,那你们换专业时爸爸妈妈也没有意见吗?”我把声音装得老成持重,“坚持是一种美德。”
“爸爸妈妈?鲁西西你在想什么?”Sean说,“我们已经是年满21岁能够去赌场的人了耶——都是成年人了好不好!”对于也是第一次去赌场的Sean而言,此行简直可媲美成人礼。
“说得好像学费是你自己挣的似的。”Ben揶揄道。Sean本科毕业就直升了硕士,没有工作也毫无积蓄,还属于啃老一族。
“也是,”Sean嘿嘿笑了笑,“今天的赌款还是我爸给我的呢,输完这些我就不玩了。”
“我也是现金输完就不玩了,”Ben说,“鲁西西你可得千万监督我们不能去ATM机那里——我们可以叫你妈咪。”
“为什么一定要输完?”我觉得他们简直不可思议,“还有,你们这么随意就换专业分手,以后真的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Sean兴奋地指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扑克牌房子,“看, life is a gamble Xi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