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但千万别闭眼——因为不敢直视黑暗的人,也看不到明天的第一缕光,无论前方是怎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饱含感情地朗读完之后,我问皮皮鲁,“这段话是不是很赞?”“赞”本来是老曹的口头禅,但他用的次数太多,我跟易萌就在不知不觉中实行了拿来主义。
“都是文科生的心灵鸡汤。”皮皮鲁头也不抬地说。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在打游戏,而是趴在他巨大的实验结构图上,写画着一些莫名的A-G-C-T或A-C-G-T之类——他说他要造一个纳米级的机器人,在一个平台上运金子。他的实验室最近进来了一个北大的交换生——女生——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每天都催他去实验室做实验,而皮皮鲁居然真的洗心革面,连魔兽也不玩了。在我忧心忡忡又得意洋洋地描述了我的处境之后,我的组员们没有一位对我表示担忧,倒是纷纷要了解这个纳米机器人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最后,Sean总结陈词道:“记得把我的地址给你老公——让他的机器人把全世界的金子都送到我家,p-l-e-a-s-e~”所谓人与人的悲欢不尽相通。
“我不是文科生。”我第一百遍向皮皮鲁重申。不知道为什么,理科生总有种蜜汁自信觉得他们比文科生强,甚至连高中文科班主任动员我读文科时也曾说“女生随随便便读个文科就好啦,人生进入Easy模式”,简直搞笑。不过,身为文科生理科生是个客观性问题,所以我必须予以澄清。我真的不是个文科生。
“好好你不是文科生,”皮皮鲁扑哧笑了,“你是文科生中的理科生,或理科生中的文科生——理科生才不会相信黎明前就是最黑暗的时候。”
我气得翻了个白眼,出门去找隔壁的易萌——室友有时大部分时候要比老公贴心得多,我甚至无法想像将来有一天我会要和皮皮鲁一起过独居生活。易萌正和生物专有名词奋战得忧郁,见到我来敲门,立刻一拍即合答应和我一起去法拉盛觅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必去吃一顿。
“你说我是不是找不到暑期实习了?”虽然已经给自己喝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鸡汤,但跟易萌一起在韩国城的烤肉桌边坐下时,我还是忍不住愁肠百结。易萌看起来也很忧虑,满腹心事地喝着店家免费赠送的大麦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俩就这样各自愁肠百结地静静坐了好一会儿——但光是这样坐着,我都能感觉到越来越近的暑假造成的压迫感:街两旁的橱窗已经挂满了夏装,空气中洋溢着树香草香花香,到处都热烘烘的,仿佛在声声念叨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而对于找暑期实习来说可怕的事是——等暑假一到,就花事了了。Too late man.
“鲁西西你肯定没问题你就放心吧!”过了大约五分钟后,易萌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挣扎出来,用她的东北话安慰我。有时候我真的很喜欢易萌的大嗓门东北话——既干脆又肯定——好像她刚刚看过了水晶球,一切都毋庸置疑板上钉钉似的。但她旋即又百转千回地叹息一声:“鲁西西,你说——我是不是找不到男朋友了?”
“不会的。”我努力一样肯定地看着易萌的脸说。易萌不是个漂亮的女生,尽管她有着世界上最可爱直爽的性格——但大部分男生都是视觉动物,他们宁愿要一个脾气大没内涵的漂亮女朋友,也不愿意好好珍惜一个普通女孩——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心底一直都默默感激皮皮鲁的愿娶之恩,因为我也不是个漂亮女生。不过,国际生找工作和不那么美丽的女孩找男友,也不知道哪个难度更大一些。
服务生适时走来,将用辣椒腌得鲜红的鱿鱼倒在我们面前炙得滚烫的凸底锅上,蒸腾起一阵白雾,映得易萌胖乎乎的脸蛋模糊而又氤氲。
氤氲而又模糊。
就好像所有的未知一样。
尽管理科生皮皮鲁认为黎明前最黑暗或黑暗后有黎明不过是文科生的鸡汤,世界上所有的先兆都是一种yy,但我还是奇迹般地时来运转了——就在暑假到来前的一周。而且我还遇见了我的先兆——那天一大早出门,我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鸟爷爷——他最起码有九十多岁,满头的银发染得五颜六色,做成一个鸟窝的形状,而且鸟窝中间还真的养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都能见到他推着一辆银光闪闪的自行车溜达,但自从冬天开始他就消失了,我几乎以为他死了!我很高兴地跟他打了招呼,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地互相打了招呼,然后我就到了学校的图书馆准备坐下来打印我的暑假计划。然后——我就收到了那封email——“Sorry for the short notice, but we are happy to invite you for an onsite interview tomorrow, please confirm.”(很抱歉如此突然,但我们希望明天你能够来我司面试,请确认)。而在我飘忽着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然过了几轮面试,顺利收到了offer,跟着学姐开始参观公司的内部商店。
与我的水到渠成类似,易萌也开始跟一个偶遇的男生约会——而且那男生挺帅,还是Sharon梦寐以求的ABC。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上我了,”易萌笑得像中了大乐透,“我当时就觉得这男生还挺有趣,就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你知道吧。他还比我小——反正就挺神奇的。”
“他跟我的ex完全不一样,”说着说着,易萌开始脸红,眼里也开始泛起泪花,“他不觉得我矮,也不觉得我胖。他看着我时,好像可以一直看到我的心里。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闪闪发光一样——哎你知道吗鲁西西,那感觉真的很神奇——他真的就啪地那样一下出现了,我本来都没打算去看那个演出。”
“真好啊。”我由衷地感慨着咬了一口冰淇淋甜筒。我十几岁的时候也曾梦想有这样的一个人,然后就遇见了皮皮鲁。他不觉得我矮,不觉得我胖,不觉得我黑,也不觉得我穷,就是在我面前总有身为高智商理科生的优越感。
“不过他是个鼓手哎,他打的是架子鼓——他打鼓时的样子可疯狂了,”易萌忽然有点担忧地说,“鲁西西,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家暴我啊?”
“家暴?”我一愣,继而忍不住大笑起来,冰淇淋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我是说真的。”易萌声明,却也忍不住跟着我笑到肚子痛。
可能天下的女生都一样,不过才刚刚开始谈个恋爱,都已经想好了将来要结婚,要生子,要白头偕老,要天长地久。以及,担心会不会被家暴。
“这是我最最得力的助手西西。”在学期结束的晚宴上,艾伦小姐对每个教授这样介绍我。她化着好看的妆,穿着大红色的礼裙,脖子上挂着硕大的宝石项链,笑容灿烂得像我第一天跟她报道时一样。一年居然就这样过去了,之中的恩怨也开始变得模糊,我居然开始有点不舍。
“暑期实习完再回来,”取下办公室名牌的那天,艾伦小姐站在门口对我说,“如果可能的话。”
“好。”我转身拥抱她。If possible = Impossi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