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光阴易过，一转便是三五余日后。是日，天朗气清，苍狗悠悠，早上来逛市场的人通常不大多。店内鼾声雷动，老大爷头蒙着报纸翘起脚歪坐在一边，鬼魅哼哧哼哧地擦着垒成高楼的玻璃箱。后街巷里倒卖古董的张爷背手走了进来，瞅着池里探头探脑的乌龟，努努嘴，“这小龟不错啊！”平日里无事时，他常跑来与老头唠嗑，一见今儿老爷子昏昏沉沉睡去了，也不好打扰，只得勉强与鬼魅戏言两句。
“是啊，草龟，可好养活了！您带一只吗？”
“又不是千年老龟，我带它做什么？”张爷眯着眼，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一个劲嘎吱嘎吱的响，“不过...以物换物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换物？”
见他手握成拳头伸出来，“我这里面可是好东西，包你赚的！怎么样？”
鬼魅边喂鱼边摇摇头，“你得让我看看是什么？不然老爷子又得骂我。”
“看？看上一眼啊，这顶好的宝贝就折寿一年。不瞒你说，别看它小，这玩意儿有十几年的历史了，要是放到市场上买，可买你那龟七八十只！要不是看在我与你时常见着，又和老爷子交情甚好，才不得拿这宝物换呢！糊涂！糊涂！”
“这...这...真有这么贵？”鬼魅不禁有些心动，若是将他那宝物换得，既能讨老爷子欢心，又能将功赎罪抹去债务，岂不美哉？
“我还骗你这女娃娃不成？不换拉倒！枉费我一片好心，全当喂了驴！”语毕便欲离去。
“哎！等等...你先舍我看看。”鬼魅连忙叫住他，犹犹豫豫地抓起草龟。
“都说了这是顶好的宝贝，哪轻易给人看的？不过嘛...听个声倒也无妨。”张爷神神秘秘地将手藏在身后，满屋晃荡着清脆响声惹得鬼魅愈发觉得这顶是个绝世珍宝，刚想去仓库里拿赠送的饲料时，隔壁鸟店的大婶提着饭菜走进来，一见这情形便囔囔，“又拿你那从树下捡的核桃来糊弄人！”
鬼魅猛然顿住，“嗯？核桃？？你手里的宝贝是...”
张爷在咧嘴笑着摊开手，“是虽是，但我可没有骗你，的确是个好东西，你看看这油光...”手心里稳稳当当呈着两颗朱红透亮的核桃，那丑陋崎岖的沟壑锃亮地像是古时大户人家摆的红木家具，每日屋里丫鬟里里外外擦了三四遍才肯罢休。但细细摸上去出乎意料地不硌手，温润似璞玉。
大婶嫌弃地瞅了一眼，“油兮兮的，也好意思说宝贝！我看倒是像潲水桶里臭烘烘的肉丸咧！”
“哼，没趣！替我向你们爷留句话，我明儿再来！”张爷沉下脸冷笑一声道，拂袖扬长而去。
“啧啧...不就卖些死人玩意，整的这么神气？晓不得以为那东西都是他祖上单传的呢。”大婶讥笑一番，转身将两大袋塞进鬼魅怀里，“呆站着干啥，叫上你那大老爷，擦桌子吃饭呀！”
三人无言，饭毕，各做其事。
午时过后，花鸟市场人潮人涌，大婶在一旁直囔囔，“哟，瞧瞧我们家这金丝雀！还有百灵鸟！”老爷子也赶着去凑热闹，“卖鱼咯！卖鱼咯！可爱的宠物鱼！”鬼魅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却被大爷一把推了进去，“瞎瞅啥？没见着这么多人嘛？赶紧看店去！”只得呆坐于柜前支头歪脑眼神满屋晃，正胡思着，一对情侣慢慢踱进店里，女生神情低落，挽着男孩的胳膊。
“我没这心情...你知道的...”女生声若游丝。
“买条尼莫好吗？它们可游的真欢快啊！”男孩自顾俯身看着鱼群。
“我就像只刚跃过龙门的小丑鱼，你知道她怎么与我讲话吗？”
“她们哪里会在意虾兵虾将的感受？放宽心，都是这样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尼莫，时不时敲敲玻璃想要吸引它们的注意。
“才不是！你不知道...”女生面露委屈，气愤地掐了一下男孩的胳膊，“她常对我不理不睬，像是不认识有我这么个人似的。就上次有个什么活动，坐在那儿的女生她都一一喊过去与她一起参加，但独独没有我！”
“她不是刚上任吗？你也才进来不久，人家何必去记你名字呢？”
“名字倒没什么...可是...她对我实在是不耐烦。每次我想要和她讲话时，她总绷着脸皮冷言几句，换作其他人，她却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她总归是比你们要高一级，你何需想从她那儿讨得一些尊严呢？而且你啊，就一小炮灰，将军策马扬鞭一声令下就得往前冲。哪有选择的余地？”男孩听得腻了，语气不由加重几分。
就在俩人嘀嘀咕咕时，穿着粉色背带裤的小女孩酿酿跄跄跑了进来，身后女人着急地叫到，“哎呀宝贝！你慢点！当心摔着了！”
“妈妈，妈妈！看！”小女孩指着墙上挂着的鱼竿兴奋地喊到。
女人抱起女孩，亲了一口粉琢的脸蛋，“是啊！只要你乖乖的不哭不闹，妈妈就买一根奖励给你好不好呀？”
“那爸爸是不是就能早点回来啦？妈妈不是说爸爸最喜欢钓鱼了。”女人垂下眼，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爸爸当然会回来，只是最近太忙抽不开身，等咱们买了鱼竿就去找他好不好？”
“嗯！”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回望。女人将女孩抱上单车，用身体挡住刺眼的阳光，摘下黑纱遮住女孩娇嫩的脸庞，慢慢推着走了。一群学生骑车从她俩身旁呼啸而过，蜂拥入店。女孩们绑着清爽的马尾辫，男孩留着寸头，叽叽喳喳地围着鱼们讲个不停。
“今天的物理作业太难了吧，你们也谁做了么？”
“一个字没动！班长！就靠你了！”小胖子笑眯眯地拍拍身旁戴眼镜的男孩。
“啊哟！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假嘛？这都补习了一个多月了！”高个女生对着鱼缸边补口红补叹气到。
扎着双马尾的一个女生双手灵巧地编着结绳，头也不太抬的说道，“是啊！才高一就强制性补课，哎...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八班有个男生写了封投诉信，宣称寄给了教育局呢！”
“真的吗？真的吗？那估计快要放啦！咋们去哪玩呀？”小胖子一激动起来，浑身肥肉也跟着颤抖。
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的女生推了推眼镜催促到，“走了走了，再迟点，凉虾都要卖光了！”一群人似风般哗啦啦冲出鱼店，只有那高个女孩还留在店内，“走啦！”门外高声叫到，车铃叮叮当当，夏日的炎热不抵他们不安分的心思。女孩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鱼竿，应着跑了出去。
那对情侣走到那面墙前，男孩搂住女生，“你平日里不总爱看鱼竿嘛，今天跟你买一个，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女生皱眉噘嘴没好气地抱怨到，“我正烦着呢！才没这心思...”
“怎么能把时间都交给工作呢？哎哟，不顺的时候多着呢...你都一个个烦忧过去，怎受得了？”男孩捏捏女生的脸，宠溺地望着她。目光越过女孩，一对年迈的老人蹒跚走进来，相依瞅着水里的鱼儿。
“哎...你念了半辈子的鱼竿...”老人颤颤巍巍地拿起一支，妻子歪头靠在丈夫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它每道纹却又将其缓缓放下，连同那几十年来的执拗与念想。
...
余晖铺平大地，人去楼空，整条街又沉入了海底，只等下一个朝阳将它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