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果然繁华。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满街弥漫了劣质烟纸燃烧的味道,但并不难闻,于烟霾中,透着一股严冬下的暖意。一排排房屋鳞次栉比,家家户户点着红灯。
依着大誉的风俗,过了酉时,百姓们就已经完年了。一般都会走出家门,在街上走走,多半是去凤凰楼。到了子时,陛下便会派人在凤凰楼上散下一百两金币,百姓们大多会去,以讨个好彩头。
而现在,子时远未到,可街上却人来人往,人群熙熙攘攘,还有孩子们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穿梭,手中拿着糖葫芦这样的零食,嘴里还说唱着童谣。
“这里人多,你可千万别走丢了。”风轻云几乎每走几步都要说句“借过”。
“你拉着我,哪能丢?”景嵘玩笑道:“除非是你真不想要我了。”
说着,景嵘倒是乖觉,更握紧了她的手。
风轻云感到了这份重量,无奈之余,更多的是一股暖意。他的手掌,也是温暖的。
大概走了两刻钟,风轻云在一家高阁前停下。高阁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用乌墨汁书写了“红馆”两个大字。黑字配着红木格调的牌匾和整个楼阁,倒显得十分古朴,古朴中也透着静。
“红馆?”景嵘眉头挑了挑,颇有些无奈。
他也是想不到,风轻云会把他往红馆这种地方带。
红馆,是京城唯一一座红色格调的楼阁,在黑瓦青墙的京城里,格外特别。虽说景嵘来京城一年从未经过红馆,但他也知道,红馆,说白了就是风月之地,只不过算得上高雅,这里姑娘从来只卖艺,当然,这里也有说书之地。
“对呀,里面可好玩了。”风轻云也不等他说什么,粗鲁地将他拽了进去。
一入红馆,仿若柳暗花明,景嵘被明亮的灯火晃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然后,又是一阵脂粉的香味顺着几个身影扑面而来,带着暖意,却也因浓郁过头而令人颇为不适。
空气中,满是燥热。哪怕外面积雪深厚,里面的女子都只穿了几件薄纱。
“这是你说的……好玩?”
“自然不是。”风轻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轻蔑和不屑:“这只是一楼,姑娘们都是招待顾客的,确实……有些不正经,走,我们上二楼。”
说罢,风轻云又拉着景嵘往二楼走去。
“云姑娘,你来了。”
刚一上楼,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便向风轻云走来,向她作揖行了一礼,风轻云也礼貌回敬:“子煜哥。”
景嵘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故人相识,偏还这个男子长得不错,他看得心中很是不舒服,于是轻轻扯了扯风轻云的衣袖。
这个动作被放慢,甚至是放大,似乎为的就是让那人看见。
风轻云瞥了一眼这个不懂事耍脾气的男人。
“这位陈子煜,红馆的主子,我朋友。”风轻云简单介绍着。
“子煜有礼。”陈子煜又想景嵘见了礼,大致也猜出了他身份,但也出于礼节,象征性地问了句:“这位是?”
“我丈夫。”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风轻云说得也简单,这个几个月前难以启齿的名字现在却被她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
省得这个景嵘处处吃酸梅子。
“既然来了,那就来馨兰轩吧,这里靠说书台近。”陈子煜道,然后在前引路,带着二人去了馨兰轩。
馨兰轩是整个红馆最好的雅间,却不封闭,三面用典雅古朴的山水屏风门与外面隔开,剩下的一面便是对着二楼的说书台,在那上面,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说书声。
一边品茗,一边听书,雅间内又有兰花为伴,空中带了兰花的淡香,仿若坐在空谷幽兰的山涧,于纷乱中的宁静显得格外宁静。
景嵘挨着风轻云坐下,只因屋内又有一个陈子煜,所以景嵘的话并不多,反而是在一旁煮茶。俨然又成了一个清冷孤高的贵公子模样。
景嵘可谓文武全才,却独独不会煮茶,在府中养伤的这些时日,为了打发时间,便让风轻云教他煮茶,可学了许久都不会,风轻云也是个没耐心的主,便由其茶艺“自身自灭”。景嵘见风轻云没耐心,就也觉得无趣,于是很少再煮茶了。
而今日再当着风轻云的面煮茶,这味道明显了。风轻云又怎会不知?
可风轻云就是喜欢和他拧。于是也不管他,自顾自和陈子煜说说笑笑。
说得口干渴了,景嵘便贴心地为她倒了杯茶。
可茶味苦涩,让人难以下咽。只不过照顾景嵘不会煮茶的面子,风轻云还是忍着喝尽了。
再看景嵘,一副无辜的表情。风轻云气得想打人。
“子煜哥,你说的那些人,还没来么?”风轻云放下茶盏,问道。
“我们来了。”
说着,便见有两人推开了门,带着脂粉香气,走了进来。
那两人都是不惑之年的男人,衣着得体,留着胡须。他们二人一来便在陈子煜身旁坐下。
“我们二人也是刚刚才到京城的,放了行礼就赶了过来。”其中一人道,语气颇有抱歉的味道:“还望云姑娘见谅,让你等了我们这么久。”
“没关系。”风轻云爽快地揭过,她大度,自然不在意。
“既然人都到了,今日我做东,在一起完个年如何?难得一聚。”
该来的都来了,陈子煜就提议道,见诸位都点头默认,便唤了小厮,点了几样红馆的特色菜肴,顺带让人温了几坛酒。
不多时,酒菜都上了,一行人就吃了起来,毫不拘束,风轻云的身份自然在他们见早已不是秘密,但在这却看不出身份的差别,大家都是朋友。
“这两位都姓齐,算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风轻云边吃着饭菜,边和景嵘介绍道。
“看不出来你人脉挺广的,连江湖上的朋友都认识。”景嵘呷了一口酒,听不出什么语气。
“常来红馆,就结识了许多人。”末了,风轻云又补充道:“都是普通朋友而已,你别想多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刚刚不过是和你闹着玩玩罢了。”景嵘轻轻一笑,又喝了几口酒,酒杯喝尽,便开了新酒坛,继续倒了一杯。
风轻云拉着他袖子想劝他顾及身子别再喝了,然景嵘却先她一步道:“你放心,我哪有那么容易醉?北境的酒比这个烈得多。”
说罢,便站起,将酒杯敬向齐家兄弟二人。
风轻云看愣了,她实着没想到,一向在外面面前清高的景嵘会放下王爷的身份,主动敬人家酒。
风轻云回过神来,刚想说什么,就又听见景嵘开口。
“听闻轻云道,阁下二人姓齐,那我敬齐氏兄弟一杯。先干为敬。”说罢,景嵘喝干了那杯酒。
齐氏兄弟二人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们方才倒是听陈子煜说起景嵘地身份,刚琢磨着敬他,没想到对方占了这个先。
齐氏兄弟在错愕之余,连忙端起酒杯,回敬景嵘。
“王……”齐氏兄弟刚想说什么,就被景嵘打断了。
“你们都称轻云为云姑娘,何须和我在意身份?”景嵘一笑。
“景公子客气。”两人礼貌地见礼。然后再坐下。
之后,又是安静的沉默,虽然有很多事要说,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何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彼此吃着饭菜,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