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大雨。这座小城在冬天是很少下这么大的雨的。我看着玻璃上快速滑过的雨水,想象着十年前的雨夜,陈伯两口子经历了怎样的恐惧,绝望和无比的担忧。
如果说我这十年因为陈苏的缺失而少了些快乐,那陈苏呢?他这十年是怎么过得?或者说,他根本没熬过这十年?
想到这些,我无法控制的心疼起来,那个有些腼腆的爱干净的少年,是怎么在这场无法预料的血雨腥风中摸爬躲避的?
我从前恨自己没对他表达过更明确的爱意,从而落下遗憾。可是现在,我更庆幸自己那天不管不顾的胡搅蛮缠打乱了他的回城计划,否则,再想见他怕是真的要等下辈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赶在我妈起床前,手脚麻利的溜出了家门。
这座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零星的路灯还无精打采的亮着。平日里挤得跟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此时车厢里空空荡荡,除了司机和我,只有一对带着行李的中年夫妻。
早起有些冷,中年夫妻挤坐在一起,男人手里捧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我看着那包子,思绪万千。
高一时,我有段时间特别迷恋学校门口的牛肉粉丝包,一次能吃三个。那家店开了十几年了,生意奇好,去得稍稍晚点就没有了。我一天吃不到就跟丢了魂似的,偏偏又是个不到最后一分钟不起床的懒货,为此常常抢不到包子。有一回跟陈苏补课回来路过那家包子铺,我跟他抱怨了几句,后来,我桌子里便每天都有热腾腾的牛肉粉丝包,一直到我升到高二,包子吃腻了,又换成了牛奶,再后来,我抱怨牛奶有点腥,又换成了老酸奶。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陈苏对我的好,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我没能跟他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也没能用手绳拴住他。
公交车摇摇晃晃,前面的夫妻吃着包子,小声的用家乡话交流着。我看着路上渐渐多起来的人发呆,脑袋空空。
我踏进急诊大楼时,李川正在处理一帮喝酒打架的大汉,有一个伤的比较重,手臂上至少得缝十几针。
见我来了,李川一脸的戒备,“你怎么跑来了?”
“我来上班啊!”我换上白大褂,招呼另外几个挂了彩的过来处理伤口。
作为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小伙伴,李川太了解我了。他朝我看了一眼,低头一边缝着大汉手臂上的伤,一边训我,“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时候得知道领情,别总把好心当驴肝肺。”
“什么意思?”我抬头看着他,手上的力气大了些,伸着胳膊挂了彩的男人立马大叫起来。
“轻点!轻点能死啊?操!”
我最听不得这些话,不顾男人痛苦的喊叫,又给他缝了一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看着呆头呆脑,心里却明白得很,赶紧放软了语气,“我说医生你们辛苦了,辛苦了!”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抬头迎上李川的目光,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川没理我,低头专心处理大汉的伤口。
送走了那帮打架的,我稍微闲了一点。李川已经下班了,连轴转了一天一夜,这时候应该回家睡觉了。我见四周没人注意我,轻车熟路的摸到了ICU。
可是当我跟当班的医生说想要见见那个叫霍念的病人时,却遭到了他们坚定的拒绝,理由是病人情况不乐观,不宜探视。
“我还给他献了血呢,难道我看一眼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行么?”我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的重症监护室并没有如此决绝的拒绝过本院医生。
其中一个叫周末的年轻医生笑道:“放心,人虽然伤得很重,但是我们替你看过了,小伙的颜值那是相当高的!”
说完,他还用胳膊杵了杵旁边的沈佳,“是吧,沈医生?”
沈佳赶紧附和,“对对对,那个什么,您也别跟我俩生气,天师说了,里面这位不能随便探视。”
我继续努力,“我不进去,那你俩拍张照片发我手机上,这要求不过分吧?!”
周末满口答应,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定给我拍,拍张最帅的。我心里苦笑,帅不帅的现在对我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想弄清楚他是谁。
直到傍晚,周末拍的照片终于发到了我手机上。照片上的人闭着双眼,脸色还是苍白。我把图片放大再放大,努力在他脸上寻找陈苏的记号。
记忆里,陈苏的右边眉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为此,我有一回气急了还叫他“小麻子”。可是从周末发过来的照片来看,照片上的人皮肤白皙,脸上更是干干净净,连颗痘印都没有,更别提眉尾的黑痣了。
对着照片反复确认过很多次后,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他不是陈苏,那他真的是霍念。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那我的陈苏呢?他去哪儿了?
此时,窗外又下起了大雨,我呆呆的透过玻璃看着乌云滚滚的天空,失落,心疼,后悔……所有的坏情绪都涌上心头,像一只怪兽般朝我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大嘴。
我有气无力的趴在办公桌上,鼻头酸酸,泪水涟涟。
“……叫你别追查了,你就是不听。活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顶着鸡窝头的李川走了进来。他屁股一抬,坐到了我办公桌上,随手抽出两张纸巾扔给我。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明明是你告诉我里面躺着的人是陈苏,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我扭过头,不想理他,手却接过纸巾,胡乱把眼泪擦了。
李川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说:“白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想看你再这么下去了。陈苏……你就别等了,重新爱一个人,结婚生孩子,你的人生应该还是很完美的。”
“没有陈苏的人生怎么能算完美?”我笑了笑,深深呼出一口气,没有陈苏,我的人生永远留有遗憾。
李川欠过身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道:“笨蛋。”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没有眼泪,就这么屏住呼吸埋着,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减轻心里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