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个妇人视死如归的样子,杜三心里一阵焦急。他当然明白这些妇人的想法,从他那传统的思想观念上来说,他甚至都觉得老夫人只有这么做,才能体现出大将军夫人的风范。
但感情上他却又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扔下她们。
……
两个月前,一场突如奇来的兵变险些给大晋国酿成了大祸,在事件平息之后,查出是有人贪墨了军饷才引发的这场变兵。而所有的调查结果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大将军孟长胜。
负责调查的官员把凑书送到京城,皇帝看了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撤了孟长胜大将军的职,并把他打入了天牢。
孟长胜入狱之后,几乎整个军营的将士都参与了联名上书,为孟长胜鸣冤。
至于这些将士的联名上书皇帝有没有看没人知道,但就在联名书送上去后不久,皇帝便下了一道旨,直接宣布孟长胜罪不可恕,责令抄家,无论大小,男的全部问斩,女的全部收监等候发落。
说是等候发落,其实这些女眷的命运是已经确定了的,无非就是送往乐坊,沦为官妓。
只是还没等到后面的程序走完,之前一直被孟长胜压制着的北夷听到孟长胜死了,便再也按耐不住,立马对大晋国发动了进攻
北夷人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生性悍勇,凶狠好斗,他们的将士战斗力极强。
而大晋朝这边因孟长胜被冤杀,使得军中将士很多人都心灰意冷,无心打仗,因此两军交战,大晋这边几乎是一触即溃。北夷乘胜追击,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
然而坏消息却远不止这些,周边的几个附属小国见大晋国忽然变得如此羸弱不堪,国土不断被北夷攻陷,生怕落了人后,便也纷纷起兵,加入到了瓜分大晋国土的行例之中。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晋国的国土便沦失了大半。
直到这个时候,大晋国的皇帝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听说贼兵声势浩大,而且兵锋直指京都江阳,便再也坐不住了,带上满朝文武连夜出了江阳,直奔晋国大后方苏城。
对外则声称他们这是去狞猎。
孟长胜的家眷也因此扔在了天牢无人过问。
孟长胜的夫人李氏想到孟家满门中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一口冤气憋在心里,觉得就这样出去,实在有辱孟家清白,不到沉冤昭雪那一天,就算是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杜三原本是孟长胜身边的一名贴身护卫,孟长胜入狱之后,他心里也一直都非常着急,只是他人微言轻,再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跟随孟长胜征战多年,对战局的形势却能看得很清楚。
当大晋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弃江阳而去时,他便想到了会有今天,于是他就在京城中潜伏了下来,静静的等候。
但此时这几个妇人却誓死要悍卫孟家的清白,不愿意离开,杜三从观念上虽然敬佩这样的做法,但从直觉上,这个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青年却又觉得,活命的理由是可以重过一切的。
于是又连忙道:“夫人,皇上都已经走了,他们早就把你们给忘了,还是快跟我走吧。”
“皇上有没有把我们忘了不要紧,但我们孟家的气节,绝不能丢。”老妇依旧坚定的摇了摇头,一副誓死也没的商量的姿态。
杜三一时语塞,他腹中本来就没多少笔墨,跟这个出身名门的将军夫相比,他能想到的词实在少的可怜,可他就是不想放弃,硬着头皮说道:“可是现在城门已经破了,夷兵进城了,你们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而且说不定你们……还要受辱。”
可即使这样,几个妇人的脸色却依旧没有丝毫松动。倒是老妇,这时忽然低下了头,目光看向依靠在她怀里的女孩,借着过道上透进来的火光,依稀能看到女孩小脸上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只是由于在这牢房里关了这么久,从没有好好的梳洗过,身上和脸上都蒙了一些污垢,遮去了不少容光,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蒙上了尘埃。
老妇看着女孩的眼光渐渐变得柔软,但眼神却游离不定,似乎在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却想到了另外的人,只听她悠悠说道:“皇上也真是狠心,就连接替火种的都没给我孟家留一个。云儿虽然是个丫头,可现在却也是我孟家唯一的一根苖了。”
说着,她抬起布满皱纹的手,在女孩的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然后她抬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杜三,说道:“杜三,你跟随大将军多年,也难得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记着我们这些孤寡妇人。今天我就把云儿托付给你了,你带她去吧。”
“祖母……”
孟诗云只有十四岁,完全还是孩子,之前老妇说的那些话,她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此时她却知道,似乎要跟祖母和母亲她们分离了,心中顿时一阵难过。
老妇没去理会孟诗云,眼睛依旧看着杜三,继续道:“你们要是能逃的出去,你可以带着她去投靠她的外祖母,如果他们怕受连累,不肯收留你们,那你们就要自己想办法安身了。但只一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希望你不要苛待了云儿,不然老身就是做了鬼,也绝不饶你!”
杜三当即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暂钉切铁般地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有我杜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那就好。”老妇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去吧。这可是我们孟家深闺里养出来的丫头,风雨儿都没沾过一点的,你可要多费心些。”
”说着,伸手推了推孟诗云,显意她到杜三那边去。
孟诗云喊了一声祖母,声音已然有些哭腔。
她身为孟家的嫡系千金,从小娇生惯养,就像温窒中的花朵,好看、娇贵,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半点风雨,家里突然遭遇的巨变已经使她的心灵几近崩溃。在这天牢的一个多月里,她更是感觉如同置身魔窟,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曾经暖温的家中。但此时突然间要她跟仅剩的这些亲人分离,而跟一个陌生男子走,心中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原本满脸慈爱的老妇这时脸色忽然一沉,向孟诗云瞪了一眼,当家主母的气势顿显现了出来:“不许哭!”
孟诗云果然被吓住了,轻咬着下唇,极力地把哭声忍住,身子却憋得一阵微微颤抖。
她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母亲与婶娘,借着过道上昏黄的火光,隐约可见她的母亲与婶娘的眼中也隐隐闪现出了泪花。
“去吧。”她的母亲平静地安慰她道。
孟诗云看着几个妇人淡漠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呜的一声哭了出来:“祖母,娘,婶子,我们一起走……”说着,她也在老妇跟前跪了下来。
杜三也连忙附和道:“夫人,你们还是跟我一块走吧!”
“你不用多说了,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老妇仍然是一副平淡的语气,但平淡之下除了坚定之外,此时还多了几分哀伤。
杜三见她们意志坚决,知道再劝下也只能是多浪费些口舌而已,于是又重重的向老妇她们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拉了孟诗云的手,果断的站了起来:“我们走。”
孟诗云心中万般不舍,一边不停的哭着喊着,不断的回头看向一众妇人。只是她身子柔弱,被力气大的杜三拉着,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走
两人出了天牢,此时整个江阳城都已陷入了恐慌之中,逃命的哭喊声与西城方向的冲天火光充斥着整个夜空。孟诗云还哭着喊着要回去,当见到这情景后也不由微微一愣,哭声顿时小了几分。
而当她看到天牢门口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尸体时,更是吓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眼中充满了恐惧之色。
杜三见她吓成这样,连忙安慰道:“小姐别怕,我们走这边。”说着,牵着她的手从尸体边上走了过去。
两人很快来到了大街上,然而就在这时,在一个不经意的回头间,孟诗云却忽然看到天牢里边有浓烟升起,熊熊的火焰在滚滚浓烟中忽隐忽现,而烟火升起的那个位置,似乎正是甲字号牢房所在。
孟诗云忽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只觉肝胆俱裂,痛不欲生,刚忍住的泪水再一次的如珠串一般地滴落下来,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杜三亦是心如刀绞,但他的情绪倒是稳定的多,他随即跪在了雪地上,向着火光冲起的地方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快速的站起身,拉了孟诗云的手:“小姐,我们快走吧。”
可孟诗云此时伤心欲绝,瘫坐在雪地上几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一味的只顾着哭,又那里拉的起来?
杜三无奈,一咬牙,说声:“小姐,得罪了。”说罢,腑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转身便沿着大街向南城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