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名字是谢一松的师父郑无蝉所取,为的就是纪念他的师父,谢一梅。
距离谢一梅的名号响彻天际之时,将将不过一百余年,余威尚在,故人还没有尽失,她的传奇至今也还被人传颂着。
若说最令修行界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她曾经向天问道,开天辟地而死的故事,传说中,梅园便是她斩下天外碎片而成的独立空间,如今还矗立在剑阁内峰的最高处,让人望而生畏。
但只有懂得时间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是多么无情和永恒的大师们才能明白,谢一梅斩天的故事只是惊艳一时,放在修行界历史中也不过平平,真正让人五体投地的,就是她逆天改命,放弃大成期的境界而自创的剑道一脉。
数百年前的修行界,有一个共识,入了四境,才能够内窥己身,感受天地元气与自身最细微的联系,从而获得灵感,更进一步。这也是五境高手为何能够延长自身寿命的原因,这种进入五境后生命本质的变化,佛家叫做成佛,道家叫做得道,儒家叫做入圣。
谢一梅的剑道用于打破了这一理论的基础,就是观想法。
这并不完全如同内窥己身一般,能感受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却让初入的修行者在识海中观想出一柄剑。这柄剑没有实体,与其说是剑,更像是一块路标,能够直指大道,让人能够无视所有杂念,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游十一此刻就在经历着,这世间最奇妙的变化。
先前看着乐眠的演示,他似乎抓住了一丝契机,随手就拿着石棍点在了石阶上。而就在他接触石阶的一瞬间,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石棍的末端传来,让他只有松手。
碰到了就是碰到了,游十一虽然不明白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但却不影响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迅速进入了观想的状态,脑海中一把隐约可见的剑形影子快速成型,但还是和前面几百次一样,刚一出现就被如约而至的天外剑光直直劈下,竟似乎要把他的脑袋也劈开一般。
“啊……”
游十一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嘴角却出现了一丝笑容。
他这次看见了那天外剑光。
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一前一后,剑身透白无暇。
…………
…………
听到谢一松如此平静,江承内心有些不安。
整个事情直到现在,都在他的计划以内,即使谢一松借助皇玺成功进入了明伦堂,他也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便是将谢一松引出剑阁,并且暂时困住。因为不敢对谢一松轻敌,所以为了达成目标,皇室耗费了整个洛阳的力量,虽然如今成功困住了他,却也没有余力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入侵剑阁。
如果说前次剑阁被四境入侵,是谢凌云的刻意放纵,那这次再想入侵,就必须动用五境以上的力量。
当初江承制定计划之时,没有办法解决这一问题,所以便一再推迟,直到最近。
想到那个阴寒的身影,江承不禁有些发冷,那个人是主动找上自己,似乎早已对自己的计划了如指掌。若不是因为某些原因,计划不能再推迟多久,他并不愿意和那个人合作,即使那人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派之主。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也只能全力执行着自己的使命,毕竟从谢凌云那里证实了百年来猜测的准确性,也大概能推断出梅园的真正秘密。
而这个秘密也就意味着,剑阁和江家皇朝无法共存于世间。
“你还是太偏执了。”江承还没有开口,堂内便传出了封太师的声音。
江承低头行礼道:“老师,事涉皇家传承,我不得不如此行事。”
谢一松接话道:“你若是真正理解我在做什么,就不会理会这天下是姓江还是姓河。”
沉默了半天的江延开口道:“你和封师兄都是疯子。从谢一梅开始,剑阁里就都是一群疯子,也想让这个尘世陪着你们一起疯吗?”
谢一松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江承,我知道你父皇是懦夫,原以为和我谢某人并称之人总该有些特殊,却也只是个拘泥于眼前的废物而已。”
江承听到这句话,不怒反喜,抬起握着皇玺的手掌,沉声道:“原本还怕你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想要鱼死网破地冲出这里。看来连这道力气也省下了。”
“谢一松,你说我是废物,那你这个即将没有老窝的老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
…………
“说吧,不用装睡了,谢一松既然将梅园交给你,你总该知道些什么。”
魏草茸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之说话之人,发现这人全身环绕着黑雾,根本看不清样子,就连声音都似乎在深山幽谷之中一般虚无缥缈。
先前,她以为是乐眠进来,正要去打招呼,就发现自己周身感觉到阵阵彻骨寒意便晕了过去,醒来后不敢睁眼,正静静想着办法,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感觉到那人一时没有伤害她的打算,定了定神,说道:“师父只是让我在这里修炼,没有交代什么其他事情。”
这是事实,即使梅园有什么秘密,曾经连四境的谢凌云都不知道,无论是为了她的安全还是别的原因,谢一松都不可能告诉她这些事情。
那人似乎也并不着急,带着一大团黑雾在梅园中开始游荡,眼神扫过躺着九念的那间草屋,停在了正中间那座奇怪的无门窗的房间上。
“传说中,谢一梅死后留下了两件至宝,定初剑作为传承交给了剑阁阁主,另外一件应该就在这里吧?”
那人似乎对梅园了如指掌,自言自语道。
魏草茸见那人看着中间那间奇怪的屋子,想起那种奇异的吸引便是来自这里,猜想这应该便是那个人来剑阁的目的,却也不敢作声,只是静静盯着他。
那人其实一直注意着魏草茸,见到她这种反应,轻声笑道:“我以为剑阁弟子都是和外面那个小子一般为了谢一松不惜生命的莽夫,没想到还有你这样心思玲珑剔透的璞玉,他收徒弟的眼光倒是不错。”
魏草茸并不愿理会这人到底是夸她机智还是嘲讽她怯懦,但从他的话中,知道乐眠应该已经被他制服甚至杀害,这人最少也应该是四境后期乃至五境的高手,心中除了默默期盼师父回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魏草茸毕竟是魏草茸,还是压下心中的恐惧,有些颤抖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趁着师父不在便偷入我剑阁禁地,还对我进行偷袭,这般蝇营狗苟的做派,就算你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
“老鼠,废物,无耻之徒,畜生,怪胎,狗屎?”那人并不在意魏草茸的讥讽,抢话道,“这辈子我被人骂过太多次,怎么会在意你这个后辈?不过,我收回先前的话。”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魏草茸周边的一切突然全部结冰,脚也被冻在地上,肉眼可见的寒气直直从腿部蔓延上来,带着钻心的疼。
那人没有理会魏草茸,还在观察着中间的草屋,声音传来:“痛吗?剑阁弟子果然是剑阁弟子,我以为你是璞玉,没想到也是块烂石头。”
说着,张开手掌,一块原本在魏草茸那里的黑色石子到了他的手中。
“伪装成道玉?差点儿都被你骗过去了。”
那人轻轻捏碎了手中的黑色石子,不再迟疑什么,满身黑雾快速扩张,直至包裹整个梅园。
然后,黑雾散去。
梅园的三间草屋全部灰飞烟灭,只剩下漫天飞舞的杂草,那人也就此露出本来面目,只是魏草茸此时已经无暇去看那人的样子。
她被寒意完全冻住,生死不知。
她那柄视作生命的细薄的几乎透明的长剑也随之冻在了原地。
梅园在天外,在剑阁内峰。
只要是剑阁,便从来不缺剑。
不缺相似又不同的剑。
不缺活着的剑。
在黑雾消散的那一瞬间,一柄突如其来的剑从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刺向这个神游物外的人。
“吱咔!”
那人身中此剑,便发出这种声音,周身开始龟裂,然后,如冰块破裂一般碎了一地。
一个脸色苍白发青的长发男子喘息看着那冰块破碎处的那柄剑,剑身极薄,与魏草茸的剑相似,但不似那般透明,在那黑雾之中亮白如皓月,冷酷如毒蛇。
“谢一梅说我和剑阁没有缘分。”
“说我没缘,那我便发誓此生必入梅园,我今天要亲手毁了这里。”
“你阻止不了我!”
那长发男子近乎嘶吼般说道。
“我没有想,要阻止你,我会杀了你。”
九念手握道剑,眼含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