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初剑刺入的那处虚空已经化为乌有,但孙守业双目赤红,还是紧紧盯着那里。
“咳咳!”
因为奋力阻挡定初剑光,孙守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跪坐在地上的他不住地干咳,头痛欲裂,口水在不自觉间流了下来,滴在石板上,竟然还带起一缕轻烟。
这是运功到极致出现的症状,此刻他心脏狂跳,面色潮红,没有理会已经沉静下去的谢凌云,挣扎着向门口爬去。
他的神志已经出现了些许恍惚,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使劲向上,想要够着门把,却始终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有如此虚弱过。
也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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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佐是个很务实和机敏的人,孙守业因此批评过他,认为他杂念过多、格局狭窄,对修行没有好处,也会惹来麻烦。但他并不这样看,觉得自己这般性情更容易在京都生存。
所以他不会向书院同僚一般,试图去理解那些五境大人们所交流的根本听不懂的机锋,此刻走在清远路上的他,并未有太多情绪,只是步伐越来越快,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些许不安。
师父孙守业意外被困住,便被将计就计地用来帮助谢凌云对抗定初剑,到了现在还不知生死,守门弟子也没有消息传来,宋成佐有些焦急,悄悄向江延请求,想要往大成殿一去,没想到立刻得到了默许。
看来陛下也觉得出了事了。
宋成佐这般想着,便已经走到了大成殿外,大成殿很是神奇,先前被谢一松的三道剑意肆虐过,现下已然恢复完好。
几位守门弟子见到宋成佐,立刻过来见礼,他便问道:“殿内有何异常?”
左首一高瘦的男弟子答道:“禀告宋先生,先前殿内有一阵轰鸣,现下因此无事。”
有轰鸣声宋成佐并不意外,但他还是不放心,却也知道这种五境之间的博弈,自己随意插手说不定便起了反效果,便禀道:
“师父,学生宋成佐奉陛下之命前来问安,不知师父和谢大人可都还安好?”
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宋成佐大着胆子,悄悄趴在殿门上,侧着头听着里面有什么细微的声音。
突然,他大惊失色,赶忙回头对那几个守门弟子说道:“快,快开殿门!”
见宋成佐这般惊慌,那几名弟子立刻明白殿内可能出了事,赶忙站回原来的位置,同时扭动了地上或墙上的一些开关。
“吧嗒!”
只听得一声金属脆响,宋成佐推开殿门,见到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守业,冲上去扶住他坐下,颤声问道:“师父,到底怎么了?”
孙守业呜咽道:“完了,全完了。”
…………
…………
“你现在在屋内,你怎么能逼的他出手呢?”
封太师嘴上说着不好,还是喝完了所有茶水,拿起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的糕点,对谢一松问道。
谢一松还在看着屋门处,听到封太师发问,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了?”
封太师白了他一眼:“什么话?你知道了我便不能知道?我只是修为被禁,又不是聋了瞎了。”
谢一松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那这件事你什么态度?”
封太师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救我,那便不能怪你,只是若能留下江承一命还是请你手下留情。”
谢一松显然低估了封太师对朝廷,对江家的忠心,皱眉道:“江家父子这般对你,若不想废了江家,再找一江家子弟便罢,何必如此?”
封太师摇了摇头:“苏老头不会同意,他和江家的关系比你想象中深的多。”
能让封太师和谢一松也要忌惮的人,自然只有世间的另一个六境,蓬莱道馆的苏慕遮,听到这个名字,谢一松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他,和这件事?”
“没有关系。”封太师很确定,“我们之间有些约束,他不会插手书院的事,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飞升。”
“不错,而且我感觉距离他飞升不远了。”
“我会阻止他。”
“我建议你不要。你剑心通明,资质不下于谢一梅,但你只有一百二十年的修行,还差她太远,如果你到了六境,我们的问题就都很好解决。”
六境,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惊艳绝伦之辈倒在门外,如果说五境是生命层次的飞跃,让人走进了通天大道之门,那六境便是脱离凡胎,真正足以被人称为地仙的真正神仙人物。
这几百年来,只有江宁、谢一梅、柳永、苏慕遮、楚南定和封太师达到了这个境界,更多的人并非不够天资不够努力,但依然只能停留在五境后期,从而黯然消逝在天地间。
谢一松不认为自己不能到达六境,却不敢说这一天能在苏慕遮飞升之前到来,知道封太师所言是真,便不再开口。
但封太师又一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就说现在吧,你如何让他出手呢?”
“老人是容易健忘的。”谢一松笑着开了封太师一个玩笑,“我说过,剑阁还有很多弟子。”
这句话没有遮掩和传音,从谢一松那如老钟般的口中说出,堂外所有人自然都听到了,江家父子想到方才大成殿内那三剑,不由有些紧张,防备着任何可能袭来的道剑。
但这次没有等待,没有突袭,明伦堂右侧陡然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削瘦,脸色苍白,似乎刚从病中醒来。
此人矗立,剑意逼人,就像搬来半座后峰。
谢一松撇嘴道:“这般散淡出场,不足扬我剑阁风采。”
那人开口道:“那我回去?”
谢一松道:“别啊师兄,怎么来这般迟?”
“来了就不错了,你把游标设的太远,我还得救你宝贝徒弟们。”
那人自然便是九念。
看到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变化,封太师笑道:“九念先生,恭喜。”
听到这个声音,九念知道这是谁,不敢怠慢,行礼道:“不敢当,晚辈见过封太师。”
转过身,提起他的亮白细剑,对在场的江承说道:“梦三秋死了,你要不要也死一死?”
江延脸色铁青,眼角看见正赶回来的宋成佐,发现其身边没有旁人,知道大成殿果然也出了意外,对江承喝道:
“动手!”
江承知道梦三秋是何等人,也就知道杀了梦三秋的人多么可怕,不敢怠慢,祭出皇玺,和江延一起杀向九念。
“别啊!陛下!别啊!”
看到这个景象的宋成佐用尽全力地大喊,想要阻止些什么,却还是慢了一步。
江承手中的皇玺这时发出了不合常理的光芒,一柄透白长剑突然从中闪出,直直射向明伦堂的大门。
正对着堂内谢一松手抚摸过的位置。
“咄!”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明伦堂还是明伦堂,定初剑失去了所有光泽,静静地插在门上。
谢一松的手在门内触摸着已经隐约有些插进来的剑尖,轻轻用力。
门被推开了。
门外不是江承等人震惊的眼神,也不是九念和谢一松的久别重逢,而是一片虚无,如同天明前最深沉的夜,带着阴寒气息的风。
谢一松微微眯眼,转头看着正如泡沫一般缓缓消散的封太师,自语道:
“有意思!”
然后大踏步地走了进去,消失在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