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百般不愿,阿柴还是被村长打发了出来,这次不用牺牲尊严满地打滚讨债了,而是要负责把几个村落的赔款带回来,这意味着最差也只是被人打一顿而已,而已。
而以你个大头鬼啊!你才欠打,你全家哦不就你最欠打!
老村长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吹胡子斜眼,鼻孔朝天:来打我啊,打赢了村长你做,我亲自上门去讨债。
讨你妹啊!不还是我含辛茹苦要到了第一笔,他们这才闻风而赔的吗?十五天呐,你知道我那十五天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我受到多少委屈,挨了多少顿打吗?
村长换了个姿势,眼睛斜向另一边的天空,你要不勾搭人家小姑娘,何至于被打的那么惨?再说了,我花费那么多资源,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培养你,为的什么?不就是以后村子里能多一个能打的嘛!
阿柴白眼,到底是能打的还是能抗打的,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好意思找人随便找点资源糊弄一下,然后就把一个未成年推出去吸引各村仇恨和火力吗?
村长理直气壮,我要什么数,又不是我去挨打,再说了你一直以青年自称的,这会儿又改回未成年了?可是咱们缥缈乡十四就算成年了啊,你都快十八了小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还未成年,那你也该担当起男人的责任来!出去挣钱,出去做事,光待在家里就能攒够钱买地买房,或是迅速突破上三阶,就能挑起大梁来吗?
阿柴默然,玛德你说得好有道理,但为什么我总感觉你还是在忽悠我。
村长笑了:“真不是我忽悠你,小子,别以为现在出门各种杂活儿就是在浪费时间,就是在耽误权能进阶,真要这样为什么那么多的高阶权能者还是选择留在村委会,为大家为村子忙东忙西呢,真是一个政府的身份有多好,待遇权利有多高吗?”
阿柴微微摇头,结果村长却说:“是的,就是这样,就该这样!同样是付出多少就获得多少的道理,有的或许还没那些商人高,做的贡献却一点不低于任何人,按说如果从事别的事情,迅速积累资源的话,不少早就突破到七阶甚至更高了!”
村长微微收敛情绪,叹口气说道:“这是他们的担当,但是我们有多少人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一叶障目便说他们待遇如何如何好,地位权柄如何如何大,谁记得他们付出了多少呢,谁知道他们付出过呢?哪怕是难以避免的几个身居高位的蠹虫,他们在达到那个位置之前,那也是付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的,虽然村民不欠他的,但是政府其实是一直有些亏欠在里边的,如果他们没被诱惑击倒,没选择堕落,他们终将成为被历史铭记,被后世敬仰的英雄,豪杰,而他们的晚年也会得到政府的补贴关照,会有新的一批年轻官员们,愿意去拜访请教,去瞻仰他们身上的荣光!”
“而你,至少现在,一直都是欠着这个村子的,也欠着其他人的,”村长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看着有些桀骜之气暗生的青年,他名义上的侄子,缓缓说道:“你可以不欠我,也不欠你那表姐,甚至可以不欠你那位…师傅,但是总归有暂时还还不上的账,也许有的,这辈子都未必能还上了。当然,我也有过类似的一本糊涂账,但这并不是你总是试图寻求安逸的成长环境的原因,你在依赖它,这不是件好事,昔年有无数天才在安逸中诞生崛起又消亡,你应该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习惯了顺风顺水,甚至能在安稳的环境下以远超同龄人的天赋,一骑绝尘而去,却是受不了一点打击,动不动就眼神灰暗心神枯寂,你装弱给谁看呢!表面上好像承担了常人所不能理解之重,灵魂上被自己加上其实不存在的沉重枷锁,想要的很多却是懦弱地缩在阴暗的角落,你以为你这叫下限低?你以为自己毕生追求的就一定比别人高比别人远,所以完不成也不是不如别人的表现?
你有过,真正的,为自己做成功过一件事吗?
村花?
你真的追到手了吗?还是只是别人在可怜,在同情你,在体贴你的孤独?你究竟有一样能配得上她的地方吗,如果突然大家都不用修权能了,你是不是连路边一根草都不如,是不是再没勇气站在她面前,将所有的竞争者都踩在脚下?
难不成你比别人更愿意胡思乱想,她就一定会一直喜欢你?
唉~,柴久生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容易失望,最后逐渐变成无能为力的绝望,而后便是无尽的空寂与黑色的沉眠。他在阿柴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力量或说希望,那是一个小孩子,独自面对生活的悲伤和麻木,是一个青年第一次的萌动,是一个身处成年人前夜的唯一一次意气用事、孤注一掷,最后黯然落败的绝望。
绝望的人并非无敌,他们连自己都战胜不了,报复社会?有报复社会的能力和勇气,什么事可以阻止他们努力活得更好呢,绝望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懦弱,甚至很多时候并不是事情走到了尽头,只是人本身撑不下去了而已。能撑下去,能一次次走出来的,才有和普通人相提并论的资格,什么怀才不遇,什么生不逢时,借口!懦弱!无能!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放弃了,谁还能救得了,谁还能帮的了他?
再说回最初的问题,你觉得我在安排你,是,我就是在安排你,我有这个资格和能力,我凭什么不能安排你?有能耐自己去获得跟我一样的能力,反抗啊!我不是一直在强调吗,只要你能打得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留给你,但你这不是打不过嘛,你够弱,便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没有那个人的话你连被人选择资格都没有!
许久,也许又是一个百年匆匆流指尖,寂静,风暴开始聚集,恶魔开始低声诱惑,黑暗开始动荡不安,是破晓亦可以是最后的黄昏。
老村长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一切都还在最好的时候,过去无法挽回,现在无法改变,未来却还可以被修改一次,至少,在这次的故事里,你拥有的都还是真的。
……
两天后,月湖村。
白衣齐官一看来人,乐了,“呦,这不是那位年少有为的少年天骄么,连好心帮你的脱险的何出水都能一拳撂倒,啧啧!”
阿柴面无表情。
齐官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但还是接着说道:“怎么,天骄大人光临我这小小月湖村,难不成是来找我报仇的?先说好啊,我这个人不太会打架,主要是没那何出水仁慈,万一不小心被天骄打伤了我也认,更重要的是我一言既出,就不会有任何的后果出现……”
阿柴耐心的听完,扭了扭脖子:“然后呢?你只要一动手,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柴久生一定…会往死里追究的!”
齐官故作惊骇状:“呀呀呀!好害怕诶,可是你连和我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赔款呢?”
齐官瞬间收敛笑容,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的柴久生,像他就没意思了,尤其实力不足的时候,他诚恳道:“我好说话,那是因为我想好好说话,懂?”
“受教了。”阿柴学着作揖,脸上看不出嘲讽的表情。
齐官点点头,这才对嘛,要是真的对何出水抱有一丝愧疚,或是对他抱有不该出现的敌意,那他先前说的话都是在浪费时间了。只有蠢货,无法沟通,其他所有人,甚至非人的…东西,都是可以沟通的,而他挑的路,就是把死的都给说得想让他点头就点头,合作一切能合作的,实现自己无法实现的。
齐官带着依旧平静的青年进了村,顾名思义,月湖村在月湖畔建村,而对于几百年来伴着湖水声入眠的村民来说,月湖的生命就是村子的生命,这也是他们选择投靠赵岚清的动机,月湖开始不安了。
村子并不大,胜在风景绝美,并且比起以花都闻名的木兰村都不遑多让,后者是人与自然的后天结合,而前者则是天人合一的最高体现,村子建成后数百年里,月湖依旧是那个月湖。
胡景没有出现,或许就像齐官说的那样,没有对话的资格,除非柴坎村派出那个七阶,或是胡景他自己愿意出面,但是即使因为那个七阶出面了,也还是看在柴久生的面子上。目前看来,阿柴既没有让那位七阶保护的资格,更没有让胡景出面的资格。
月湖村的三把手等在那里,呵欠不停,没办法,要不是齐官这小心眼的打算亲自出马玩玩,他早就派底下的人随便打发就是。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商人为主的溪南寨与月湖村的区别,哪怕明知道要不回还是故意表现出一种不舍的样子,与直接交割别废话的月湖村,两者无法评价优劣,都是各自的追求和选择罢了,一个更愿意利益最大化,一个则是够果断坚决。
齐官笑眯眯地带着阿柴往村外走去,忽然不经意的问道:“阿柴啊,哦不阿稳啊,你说等下要是有人拦你的话,我是装作看不见呢,还是帮你挡一灾呢?”
阿柴头也不抬,即使得知祖堂里的字泄露了,也还是正常人一般微微讶异了一下,随后闷闷地说:“你既然都出面了,那就是想要出手拦一下了,虽然我这么说你肯定会改变主意,但是我还是觉得,拦不拦都无所谓的。”
齐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一种名为兴致和欣喜的表情遮掩不住,余光里瞥见青年目光黯淡了一瞬,变更开心了:“你说得对,我确实改主意了。”随后他猛地一推,将青年往村外急速扔了出去,一声暴喝自湖那边传来:“齐官!你莫不是找死不成!”
出乎意料的,下一刻本该出现在村口的青年又回到了齐官手推出去的位置。那边的声音亦是为之一惊,齐官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未淡去过,挥手将涟漪打散。
自村口又走出来一人,他瞪了一身白衣一脸奸笑的齐官一眼,却是没有责怪他为何变卦,毕竟已成事实,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
风声掠过阿柴的左侧,直到那个身影擦肩而过,村口才响起一声暴鸣,紧接着是猛地踏地的咚的一声,而阿柴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任那人…小小地教训一番?
齐官还在笑,那位立在阿柴后方高大身影咦了一声,居然不是齐官出手帮他躲过的,而是在擦肩的一瞬,青年明明还处在惊骇僵直之中,可等到那一刀真正刺出之时,青年身影忽然像是分出了七道残影一样,将他的六刀悉数躲过,最后看起来跟从没动过一样。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肋骨下面中了一刀,避开了要害,就跟他先前刺出的六刀一样,堪堪避开所有脏器要害,所以他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避开的问题我就不问了,丢人!但是你是怎么判断出来我没有下重手的意思的?”
齐官嗤笑一声,这个问题明明比刚才那个还蠢好吧。
“第一,你没有杀意。”高大身影不置可否。
“第二,我知道你会刺哪,更知道你不会刺中的。”闻言,那人眼瞳微微一缩。
“第三,我知道你是谁。比如说,那天那个被我吓到的假小子,她的父亲是吧。”壮汉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震惊:“你!”
阿柴再次避过六刀,你一个修身法的,能跟我一个开挂的比?
同时他瞪了一眼一直在笑的齐官,想了想,瞬间暴起在他脸上就是一踏。
齐官从湖水中走出,面无表情,却是轻轻鼓着掌:“差点忘了,你小子居然还被人用过极高等的幻术和催眠术。”
阿柴脸色更加平淡,却是忍不住说道:“你还来?”
“习惯性谨慎一下咯,总不能什么底牌都给泄露出来吧?”齐官摊手,一脸无奈,接着又缓缓说道:“我还知道…”
“够了!”暴怒的青年直接打断,转过身来,怒目而视对着那个幻影,眼里满是暴戾和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