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谨眉头一挑,斥道:“陈方,无凭无据的事怎么能胡说。”
陈方大步而出,跪在殿中,道:“先太子已故去十年,若有人捏造身份也不是不能的。事涉皇家血脉,不能轻视,请皇上查明的好。”他一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的样子叫九方潜觉得好笑。
九方谨盯着九方潜的脸细看,喃喃道:“长相的确不大一样。”
“皇上,”静云道,“不知我的话你可信,这位的确就是先帝之子九方潜。”
陈方道:“先帝登基时公主就离开了,此间从未回来过,应该没有见过先太子,被人蒙骗也是有的。皇上英明,自然不会怪罪公主的。”
皇后端坐其上,喝道:“好个大胆狂徒,装谁不好,偏要来装先帝的儿子。害得皇上白高兴一场,欺君罔上该立即绞杀。”
九方潜似乎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侄儿不敢。侄儿一心只想回来宫中侍奉我母亲,不敢瞒骗欺君。”
“可朕听说,湘邶城暴乱一事就是你主使的。更有甚者,说近年来各地起事都与你有关。”
他吓得白了脸,道:“皇上明查,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呢。不敢欺瞒皇上,我我....这些年来确在南黎国中,若不顺从他们,我早就死了。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是南黎故意搅局,侄儿只是一个傀儡罢了。多亏东岛主救了我,我才得以逃脱南黎控制。皇上,湘邶暴乱是定安公主一手策划,她当时就在城中。皇上若不相信,可以询问安总兵,他差一点就抓住定安了。还有阿澍,对,阿澍也在,他也见到定安了。阿澍呢?他也可以帮我作证的。”
他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叫在场诸人都吃了一惊。
皇后道:“你明知阿澍不在宫中,偏偏就让他来为你作证,真是狡猾。”
“他不在宫中?”九方潜大吃一惊,慌道,“那,那等他回来,总之我没有撒谎。叔叔,我受够了被南黎人摆布,他们野心勃勃,一直打着我的名号闹事。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好好陪我娘几年。”
皇后道:“你若真的这样想,又怎么敢冒充先太子。”
他反驳道:“太子早已定下,我冒充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后冷道:“有什么意思?你诓骗东岛主和昭熹公主,你说有什么意思?冒充皇家血脉其罪当诛。”
她左一句冒充又一句冒充,就是认定了他是假的。
九方谨看向白贤道:“东岛主,是你救了他?你不是一直在东岛吗?朕好像没有召过你进京啊。你是怎么救的,和朕说说。”
白贤惊讶道:“青音堂来东岛绑架了我的女儿,要挟我进京。皇上竟然不知?“
九方谨愕然道:“有这种事?青音堂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范煜,着人去查实。”
范煜应了声是。
白贤接着道:“我便是在进京途中遇到了殿下。殿下和小时候长得还是很像的,当时我也以为认错了人,可他说的宫中的事都能一一对上,不会有错。当时和他一起的是南黎人,既然见着了他,我自然不能让他再继续和南黎人在一起,便把他从南黎人手中救了出来。殿下和我说,定安要在湘邶起事,我们便又一起去了湘邶。在湘邶,殿下还受了伤,耽搁了进京的时日。”
他似乎吓呆了,反复道:“我不是,我是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被南黎人控制,我只想见见我娘。”
白贤道:“皇上,他是真是假任何人说了都不算,不如请北宫皇后出来,亲生母亲总不会认错儿子的。”
九方谨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顺从模样。倒看不出丝毫作假,疑惑地想,他真的如此软弱?一切都是南黎的手段,而他不过是傀儡而已?
皇后道:“北宫皇后身体不好,真的要让她来认人吗?只怕会让她更受刺激。”
九方潜眼含热泪叩首道:“请皇上让我见一见我娘吧,哪怕要杀了我,也让我们母子最后再见上一面。”
九方谨重回座位,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来人,去把北宫皇后请来吧。”
范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先太子小时候的模样他还记得,虽不爱说话但也是一副聪明模样。怎的几年不见变得这么懦弱无用了?看来这些年来他真的过得很不好,这样的人,真是连阿澍的一半也比不上。
北宫皇后很快来了,白贤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昔日姿容绝世宠冠六宫的皇后。不到四十的人脸上已是皱纹密布满头灰丝,目光空洞身材干瘦。虽然有人给她精心打扮过,可是脂粉虚浮,衣饰钗环太新了更衫得她脸色憔悴腊黄。衣服一点也不合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没有丝毫活力。
难怪,九方谨会放心地让她出来认人。
其实九方谨去北宫看她时,她正在吃一把兔子屎。北宫养了一大群兔子,宫人们拿它们出去卖钱,反正没有人管。她吃得津津有味,还捧给九方谨,直叫人犯恶心。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进来,还未靠近,九方潜已经热泪盈眶。
他疾步迎上去,哭倒在她的身前,声声唤道:“母...娘亲,娘亲。”
她迷茫的眼神慢慢聚焦,颤抖着手捧住九方潜的脸,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凄凄道:“我的儿,我的儿。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你可算回来了。”
此言一出,九方谨等人皆是大惊失色。
崔舒严趁机道:“看来,身份确凿无疑了。”
陈方急道:“北宫皇后疯癫多年,她的指认不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就是不想承认吗?”崔舒严高声打断陈方的话,“昭熹公主和白岛主说的都不算,现在连亲娘说的都不算。那又何必说什么真真假假,一刀把我们都砍了不是更省事。”
“儿啊,儿啊,你回来了。”母子两人抱头痛哭,将众人全都抛在脑后。
静云道:“皇上,父皇在时最看重你们的兄弟情谊。十年前宫殿失火,导致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如今他回来了,理应善待才是。”
九方谨脸色阴沉,没有立即说话,九方潜跪行至他座下,道:“皇上,侄儿回来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让我在北宫陪伴我母亲。”
崔舒严蹒跚着从座位上出来,跪下道:“但求陛下念在同出一脉的手足之情上恢复潜公子的身份。陛下当年许诺,公子成年时便将皇位归还,”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脸色巨变,他接着道,“可如今天下太平,太子早已定下,不可轻易改动,便请皇上赐公子一个王位,让他侍奉母亲以尽孝道吧。”
沈煜道:“你一个被通缉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我是该死之人,不敢为自己辩驳分毫,既然回来也不怕死,皇上就算现在要杀了我,我也是要说的。”
平安王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轻轻咳嗽一声,道:“崔公的话也有道理。皇上,潜公子终究是皇家的血脉,不能再让他落在南黎人手里。不然咱们北黎可就成了笑话了。”
静云道:“皇上,阿潜大难不死,你们叔侄时隔十年再聚。他既不求恢复太子之位,你赐他一个王位也可彰显皇家仁爱之心,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九方谨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他沉沉地看着殿中哭成一团的母子两人,他先前去看北宫皇后时,她还神色茫然眼神涣散,一副疯癫痴傻的模样,现在却又抱着九方潜不肯撒手,竟认准了这就是她的儿子。本想借她之口处理掉眼前的麻烦,却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他的眼光刮过陈方和范煜,两人背心起了一层冷汗。
他暗道糟糕,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权宜行事了,不管这母子俩玩的是什么把戏,反正他们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中。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半晌才道:“那么,便赐阿潜为顺王吧。你们母子分别多年,阿潜就暂时住在北宫陪伴你母亲吧。”
北宫皇后哀哭不绝,那哭声凄惨幽怨,她紧紧抱着九方潜,枯枝一样的脊背在宽大的华服中颤抖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