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走歇歇,半个时辰后终于出了地宫。再回首,身后的洞口已消失不见,徒留一片空旷。此时大约是卯时初,这外面朝阳未起,星月乍落,昏昏沉沉没有亮光,辨不清是什么地方,只大约知道是在郊外。
“知道这是哪里吗?”
楚亦宸点头:“北城外,这边,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城北门。”
到北门的时候,城门未开,等待入城的百姓三三两两聚于一处,或小憩或闲聊,乌泱泱一片。
楚亦宸远远地止住了步伐,不愿靠近人群。
皇甫叶梦了然,他的发色太醒目。“你躲着就能不进去了吗?”
楚亦宸叹气道:“把你背后的外衣借给我吧。”
皇甫叶梦收好小物件,将玄色外袍丢给他。他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让她很是烦躁,越发想要帮他解毒。
楚亦宸将外衣披在头上遮住头发,默默到角落里等待城门打开。
卯时正,城门开,门卫例行检查,百姓自觉排队入城,秩序井然,皇甫叶梦和楚亦宸排在最末尾。
轮到两人的时候,守门大兵不禁多瞅了两眼:这两人一个穿夜行衣,一个黑衣蒙头,该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吧?
“哪里人?”
楚亦宸不说话,皇甫叶梦回道:“京城人。”
“听口音不像啊。”
被现代标准普通话带偏的皇甫叶梦语塞,原主的口音被她说得变了味,仔细听确实会有一点点不同。
自动理解成装京城人的外地人,大兵也不纠缠,又问:“来京城做什么?”
“回家。”
自动转换成投奔亲戚,大兵再问:“他遮着脸做什么?”
皇甫叶梦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人便忽然道:“公主娘子,他是谁啊?”
回头,他正与头上的衣服较劲,将披在头上的衣服穿上身,邀功似的说:“公主娘子,亦宸自己穿好了!”
“妖怪!”大兵惊呼。
附近的人纷纷注视这边,而后迅速退散,大喊着:“妖怪啊!魔鬼来了!快跑啊!”
被嫌恶的恐惧的眼神包围,楚亦宸瑟缩地站在皇甫叶梦身后,揪着她衣袖躲躲闪闪,企图将自己藏起来,眼里包着两泡泪嗫喏道:“公主娘子……怕。”
皇甫叶梦扶额,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然而更不顺的是,一个人突然喊道:“打死这个妖物!打死他!不然会带来厄运!”
立即有人附和:“对,打死他,我们这么多人,不要怕!”
“杀了这个妖怪!”
“杀死魔鬼!祛除厄运!”
“那女娃是三公主,天煞孤星!”
“会克死人,一起杀了!”
“对,都杀了!”
这下,他们也不惊慌逃窜了,反而向城门口聚集过来,凶恶的视线怨毒地盯死了他们。
人越来越多,楚亦宸愈发害怕,攥紧了皇甫叶梦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公主娘子,他们欺负亦宸,他们是坏人,公主娘子赶他们走。坏人坏人!亦宸不是妖怪!不是妖怪!”
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这些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这两个祸害!”
“呵!”皇甫叶梦冷笑,暴虐的杀气四溢开来,形成片片罡风刮得来人脸颊生疼,“再上前一步,就统统视为谋害当朝平定王府世子和三公主的刺客,格杀勿论!”
没人不怕死,死亡的威胁大于天,就是因为怕死才昏了头想杀了他们。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可能敌得过在黑暗世界横行了二十年的零。此刻,她一人的气势便盖过了成百的疯狂恶念,森冷的煞气笼罩着他们,让他们不敢再上前一寸,犹如实质的杀意恍若厉鬼勾缠。
皇甫叶梦带着楚亦宸平步前行。众人两股战战畏缩后退,自觉让开一条小道,只觉得这小女娃身上的气势让人不敢放肆。
迎面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挡住了去路,皇甫叶梦半眯起眼舔了舔牙尖,这是,有不长眼的家伙撞上来了吗?千万别招惹她,她正不高兴,这么英武的小将做炮灰可惜了。
红缨银甲守将翻身下马,客气道:“小将道是何事,原是平定王府世子爷世子妃,可是遇到了麻烦?”
啧,这么乖。皇甫叶梦挑眉,有点意外:“没有。”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冷漠地带着楚亦宸离开。
半个时辰后,走进第八个死胡同的皇甫叶梦黑着脸第一百次甩开楚亦宸:“你个蠢货!居然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楚亦宸噘嘴,振振有词:“公主娘子不是也不认识嘛,就骂亦宸,不公平!”
皇甫叶梦气得肝疼,这呆子对着她倒是能说会道,刚才怎么那么怂?
原来他们两个一个是出门不带脑子不认路,一个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该往哪走,想寻人问问,每个被问到的人都是一边喊“妖怪”一边逃命,根本不理会他们的问题,于是转悠了这么久愣是连平定王府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们路过的地方甚至连小摊贩都看不到,全部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回家了,说是生意没法做了,遇见两个灾星会被连累,肯定赚不到钱。
才退出小胡同,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拦住了去路,五六个小毛头围着他们转圈圈,嘴里抑扬顿挫地唱着:
“平王爷,定王爷,
养了个白毛的世子爷;
尚书令,尚书府,
秋尚书的外孙是怪物!
冷宫出,三公主,
克母的公主配妖物!”
一遍遍地重复着唱够了,又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跑远,跑了几步还回头丢石子。
小孩子力气小,即使打到了衣角也并不疼,但小孩子残忍的天真成功惹怒了皇甫叶梦。某一瞬间,她差点就要大开杀戒。
楚亦宸小心地拉着她的衣袖,劝道:“公主娘子是大人了,不要跟小孩子生气,不好!公主娘子不生气哦不生气,亦宸给你变鬼脸!”说着就挤眉弄眼地扭曲了五官给她看。
皇甫叶梦奇异地被逗笑了,这个人即使是傻的时候也能保持纯善的天真,真难得,是谁教出了这么一个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小家伙的?
“公主娘子笑了,公主娘子不生气了,公主娘子真好!嘻嘻。”见她笑了,楚亦宸便跟着笑了,傻里傻气的。
皇甫叶梦踮脚呼了他脑袋一巴掌:“笑屁!走了,找不到家就把你丢街上要饭!”
楚亦宸认真地说:“好,到时候亦宸给公主娘子讨吃的,不能饿到公主娘子!亦宸会努力讨饭的!”
皇甫叶梦怔然,倏尔展颜一笑,愉悦之情掩去眸底的淡漠,满满的几乎溢出眼眶,她说:“呆子,你真傻。”
楚亦宸不高兴地反驳:“才不傻!公主娘子大坏蛋!不给公主娘子讨饭吃了!哼!”
不管他傲娇的模样,皇甫叶梦坏心眼地转身就走。
楚亦宸赶忙追过去扯住她衣角,口中还在哼唧着:“公主娘子想丢下亦宸,公主娘子大坏蛋!”见她一直不说话,又改口道:“公主娘子最好了,公主娘子不生气,亦宸给你讨饭吃,讨饭都给公主娘子吃!”
她不理,他便一直说好话,不知不觉便随着她走到了乞丐群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