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国门打开，国外汽车扑面而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相应而来的就是市场严酷的竞争，国有企业的一贯制，导致生产设备老化、产品技术落后，这种矛盾日益尖锐，国兴厂大量下线汽车囤积，产量一压再压，工资都快开不出来了，国兴厂的老爷们儿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坐等，他们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改造工程，这样大的换型改造，别说国内，就连国外专家也在关注，他们甚至断定，没有二十二个亿的改造经费，国兴厂就是一个字：“死”！
“我们是北华市第一家重型工业企业，是北华市经济的重要支柱，我们都认输了，那让北华市的其他企业怎么看，怎么想！？”温建军在换型改造的动员会上提出的问题让所有国兴厂的技术人员陷入了沉思，他们加班加点研究汽车的每一处性能，从动力性、燃油经济性、制动性到操控稳定性全都提到了议案上，谁也没有想到，只有陆平安提出了另一个观点：“我从来不否定汽车卖的是性能，但是外观的改变如果我们不关注，一样会被淘汰！”
“陆平安，你能不能不要停留在表面，谁买汽车看样子？不还是得看看这玩意到底实不实用吗？花几十万买个绣花枕头，你愿意吗？”
“样子再好看，没有实用性有个屁用，大葱味儿难味，但是治感冒，花露水闻着香，你能当茶喝啊？”
“就是，你当选女人呢，先看脸蛋儿，后看身条儿的。”
“我就问你们，你买车愿意没两三年就到处锈迹斑斑的吗？”陆平安没想到他的这个想法居然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只有温建军是沉默的。
“又不耽误开车，要我说这样就行了，要知道咱们是自筹资金做改革，有钱得花在刀刃儿上，五脏六腑整明白就行了，别总想着穿点儿花衣裳。”
“如果这次改革出来的东西推出去，还是老样子，只凭着我们销售人员告诉大家，我们发动机改革了、我们刹车片换新了，你觉得有用吗？推出款造型和漆面完全不同于老款汽车的新系列上市，才是吸引消费的最大武器！”陆平安觉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可是就为了把这道理讲明白，厂技术组已经开过三次会议了。
“老温，你干什么呢？说句话啊。”有人用笔敲了敲温建军面前的桌子。
“我觉得陆平安说得对，要换就从里到外都换，要变就从性能到外观都变！改革就要彻底，否则以后难受的还是我们自己。”
温建军的一句话成为了这次会议的结束语，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技术组人员夜以继日地制定出十余种换型方案，为了支持厂里的技术革新，国兴厂人甚至上下齐心地将两个月工资全部捐出用以改革实验，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耽误了厂里的大事……陆平安快速地从刚才的婆婆妈妈里走出来，一步不停地向技术组走去。
技术组里涂漆车间主任正拍着桌子和温建军叫板，也不知道这帮男子大汉都是怎么回事，遇到点问题就拍桌子瞪眼睛，北方男人的臭毛病。
“老温，我就问你，我在涂漆车间干了快十年了，那车漆的一道道工序都长到我的身体里了，我汗毛孔流出的汗都带着油漆味儿，他陆平安有什么资格跳出来说这不行那不行的？”
“漆面不平整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不是他提出来难道就不管了吗？”温建军一早就听说陆平安去房产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整那些个破事，要不是看在陆平安平时表现不错，他早就骂娘了。
“现在电泳层的防腐系数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了，包括中涂层我们也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改革改革，那也不能逼我们一口吃个胖子吧，你问问国内国外，做这样的改革得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时间，我们可以了！老温！”涂漆车间主任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当初外国人提出要改革至少需要22亿美金才能把国兴厂的换型改造全部完成，可是他们呢，国家拨款就那么些，现在工人的工资都快开不出来了，还在纠结漆面上的小气泡、小坑包！
“要是这样敷衍了事，还不如不改革。”陆平安从外面走进来。
“本来改的就是汽车生产技术和汽车使用性能，在漆面上做文章就是表面功夫！”涂漆车间主任的黑眼圈证明了他为改良漆面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们卖的是整车，卖的是车子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车漆！”陆平安了解所有人的辛苦，但是如果因为辛苦就轻意放弃，那改革就毫无意义。
温建军拍拍陆平安的肩膀：“当初老厂长把你弄过来简直是太有眼光了，等新车下线的，你戴着大红花，我把我家海鸥相机拿出来给你照相。”
“说好了啊，厂里不给我大红花，你把你家的君子兰给我绑胸前面。”陆平安很喜欢跟温建军讨论工作，虽说温建军做工作的时候会不近人情，但是两人合作的默契却是无人能比的。
“行，你们琢磨细节吧，我倒看看你们能弄出来个什么结果。”涂漆车间主任甩下一句话和一堆实验数据走出了技术组。
温建军试图拦住涂漆车间主任，自己却被陆平安拦了下来，陆平安理解涂漆车间的难处，一句话，都是钱闹的。国兴厂是是北方工业企业的优秀代表，他们不会随便认输的，陆平安翻看着漆料实验数据，试图找到漆面不平整的原因。
“刘新秀平时挺知书达理那么个人啊，今天咋还能跑房产科去闹去，都啥时候了。”不知道哪个多嘴多舌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给枯燥而疲惫的技术组如同突然注入了鸡血一样热闹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知书达理了？多特性的一个人啊，平时正眼儿瞧过谁，走个路都劲劲儿的。”
“长得稍微有点儿模样的不都一个德性，以为全世界都稀罕她。”
“那你不服不行，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嘛，要不凭她，怎么就能那么美地在工会待着，她会什么？不就是会唱两首歌，然后在舞台上扭那么两下子嘛。”
“那你不服不行，人家扭就有人爱看，换成你，脱光了上去扭也没人看。”
“哈哈哈……”
门“咣”地一声被关上，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抬眼看去，陆平安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男人，温建军用手点了点在座的各位，也真是可以了，一帮大老爷们儿没事去议论人家孤儿寡母，真是欠骂，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温建军是在停车场里找到陆平安的，北方的冬天刺骨地冷，两个人都穿着厂里发的棉大衣，一人坐在一辆卡车上，呼出的气因寒冷而变成了薄雾，升腾在两个人的中间。陆平安机械加工专业出身，又不是学化工的，现在把研究车体涂料的工作交给他和涂漆车间主任，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车体颜色单一可以增加颜色，可是漆面容易剥落和不平整的问题却是一直没有解决，每一次的实验结果都会被陆平安自己推翻，当初那些个反对他搞漆面研究的人都在等一个结果，甚至也有一些人在等待看他的笑话，刘新秀在这个时候为房子的事情争来抢去，确实有些不明事理。
“脾气还不小，你这到底是为漆料的事，还是为刘新秀房子的事啊？”
“房子没啥大不了，都说了这次分我的房子给她了，我就是闹心，你说这一辆辆车都是咱汽车兄弟的心血，你不闹心啊？”
“闹心不也得一步一步来嘛，你发脾气就有用了？哎，房子给刘新秀，你就不怕林梅跟你闹吗？”温建军太了解陆平安了，别看平时蔫巴叽叽地不吱声，但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有啥闹的，没冷着她没饿着她，房子再小，也没睡露天地儿去。”陆平安盼着自己家一个单元也着实盼了好几年了，现在隔壁那个老科长搬走了，这个单元空出的那间屋立刻成了很多人争夺的战场，没房的要想房，有房的想要改善居住条件，陆平安对厂里的贡献有目共睹，论资历、论工龄，陆平安分得一套两居室都是“房”至名归：“我和明宇是兄弟，他的事我不能不管，明天榜上只能是刘新秀，没有陆平安！”陆平安跳下卡车，紧了紧衣角，向厂房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