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气氛异常紧张,咨议已经进行一段时间。按照以往大议,咨议也是很快就过去,基本该商量,也都商量好了,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也着实很少。
允正文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等待别人出招,始终都是下策,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是他所一直信奉的理念。
“臣,尚书阁阁令陈良平,奉巡中都十六州,察中都令,中都府阳奉阴违,对抗新政,结党营私。”
陈良平说完之后,便把表章交了上去。
“陛下,就算不以新政论,中都府出现问题,也是十分之巨多。就以元始元年三月至五月,其中府库亏空高达三万两。”
“陈大人,府库亏空能说明什么,今年可是陛下登基第一年,有些花费属实正常好吗?”
“李大人,我可还没把话说完,亏空正然是正常现象,我整个夏国各州府要找一个没有亏空的,恐怕都很困难吧?”
“这不就得了,那陈大人的是意有所指喽?”
“这是自然,元始元年三月至五月的中都府的支出并无问题。”
“无问题,那倒是笑话,那你陈大人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把满朝文武当成什么?如此戏弄我们?”
“就是无问题才有问题?”
“陈大人何故打哑谜,直说罢了。”
允正文拿起表章只是翻了翻,并无多看几眼,该知晓的内容,他也早就知晓。只是看着下面两个人演着双簧,有点意思,改日把他们俩叫进宫来演相声,应该是颇为有意思的一件事儿。
“按以往中都府的开支都是盈余,只有在下半年时中都府需往大夏城供需,会出现收支不衡。”
“陈大人,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陛下登基,一应事物都先由中都府提供,三月至五月这几个月,不正是结算的时间。就算去户部对账,中都府也说的通的。”
“哈哈哈,中都府的人就是你李大人这种想法,以为账目没有丝毫问题,就算以法理来讲,也合情合理。”
“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李某愚笨吗?那李某倒是要听听陈大人的高见了。”
“陛下,可从表章中看出,中都府有一半钱粮用于新皇大典了,按照户部的说法也是如此。对吗?高尚书。”
高以安是真的委屈,什么事都瘫上自己,这算什么?自己还不能不回答,就算自己是老好人,你们也不这么欺负自己。
“陈阁正,我户部的情况,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又何必问高某呢?”
高以安冷硬硬顶了一句,发出自己的不满,自己怎么说也是一部尚书,还是户部尚书。
“高尚书的意思,我已经明白。那么陈某为什么要说出中都府有问题呢?首先中都府上一年的结算由谁负责?”
陈良平的问题给大伙提了醒,他们明白了问题出现在哪儿?
“以上年的结余,转移至今年的支出,恐怕我夏国也只有中都府有这个实力。”
“中和十二年,上皇驾崩,原中都令属旧人一党,已经畏罪自杀。随后由吏部调选大夏府尹陈贤安为中都令。”
陈贤安这个人朝中都了解,能作为大夏府府尹一职多年,就可以充分说明此人能力了得,不然不可能待在这漩涡中生存而不倒。任命他为中都令一职倒是合情合理,没有出现纰漏。
但为什么陈良平要单单指出陈贤安这个人呢?引发所有人心中无限的遐想。
允正文也是十分生气,要不是廷尉和李崖河抓的紧,他也完全没有想到陈贤安为人如此,还把中都令如此要职任命于他。
“问题就出在中都令陈贤安身上,本身对于中都十六州,尚书阁鞭长莫及,难以管理。且新政事物都由内阁直接下发中都府执行。”
大家伙明白了,那问题就不是出现在中都府身上了,就是在大夏城了。新任大夏府府尹是何鹤,那么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最真实的写照。何鹤主抓大夏城,第一时间是绝对支持新政的,他以内阁成员,帝师的身份,主管大夏城如此久时长,不可能找不出什么东西。
陈贤安也是倒霉,如此圆滑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端掉了。
“陈贤安已经认罪了,中和八年开始担任大夏府府尹一职后,所作所为简直触目惊心。大夏府十年来开支并未成负,反而盈利有余,这也是诸位大人所称道陈贤安此人的地方。”
“各位同僚也清楚,大夏府不用比寻常州郡。我们的陈大人不仅能保证大夏府安全稳定,甚至于创收盈利,着实难得可贵。”
得不用这人说,大家都只知道出现什么问题了。只有允正文还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配合着陈良平的戏份。
“哦?真是如此的话,那陈贤安也是个能人,爱卿为何如此说他。”
“陛下有所不知,历来这上级拨款,下级雁过拔毛。可这大夏府的毛可是谁都不敢拔。同理亦然,户部可不负责历年各州郡供需中央的钱粮,只是点个数目罢了,过境也是到这大夏府内。”
“竟有如此之事,这陈贤安好生狂妄,连这些钱粮都敢动?”
“不止于此,陛下。空手套白狼只是下策,有鉴于大夏府无需通过户部,可直接下达进京批文,供应商市,短短四年间,整整178件批文都有大夏府批出,所得钱财以两分账方式,出现在户部的账目上。”
高以安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你们这是想干嘛,存心想拉上我。一口一个户部,左右都是户部,我之前怎么不了解户部情况怎么这么多。
“陛下,请看过表章后尾。陈贤安一个人当然拿不了这么多钱,他甚至于拿这些钱结党营私,发展全国各地上下线。中都府可是重灾区,尤其是陈贤安上任中都令之时,我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陈良平的玩笑话并没有给全场带来多欢乐的气氛,他们只是明白照陈良平的说法,那么陈贤安就是炸药桶,谁沾谁死的那种。
尤其是大夏府和中都府,这不成了窝案。还有就是委屈的高以安尚书,他的户部肯定要躺枪了,躲都躲不过去的那种。
何鹤还是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说的样子。即便陈贤安是他查出来,作为一把利剑,但是持剑人却不能是自己,太着调了。
陈良平却合适作为挥剑着,因为这人跟王玉才犯贱的样子,有的一比。
允正文的演技也是一直上线来着的,听到陈良平的话,感觉翻了翻表章结尾,瞬间演技爆发,把表章往地上一扔。
“这老匹夫怎敢如此,视国法于无物吗?”
大家伙一看,心都凉透。你这明显要赶尽杀绝啊!尤其是跟陈贤安交好的人,腿现在已经打颤起来了。
“陛下息怒,陈贤安确实罪该万死。但是当务之急,应该谋划如何挽救损失,重新安排好大夏府和中都府。”
“是啊!是啊!叶大人说的对,新政当头,大夏府和中都府就更为重要,尤其乱不得。”
“微臣认为陈阁令劳苦功高,又要看着新政,又要盯陈贤安的案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建议有大理寺严加审理,最为合适。”
“是极,是极,张侍郎讲的有理。臣等也认为当务之急新政及中都府之安排。”
皇帝愤怒过后,一大堆大臣就站出来,义正言辞表示为皇帝分担,为陈良平分担这些劳苦的事物,新政特别重要,要好好搞,但是陈贤安的案子,就交给我们来办。
陈良平自然不信他们的鬼话,要是把陈贤安交出去,死了他一个人,幸福一大家的梦想可就实现了。
“刚才张侍郎可是讲错了,陈贤安的案子并非我来盯着,我身负尚书阁之职,又怎么去办邢部和御史台的事。倒是张侍郎如此关心下臣,下臣倒是颇为感动。”
你感动?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你都知道你干了些吗?张侍郎表示很生气,要不是自己跟陈贤安那家伙牵连的深,自己肯定连声话都不说,也就由你个大嘴巴子一直说来说去。
可是当他听到下一句陈良平说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然这样,我尚书阁正好缺一个阁正。我看张侍郎最为合适,不知意下如何啊!”
陈良平笑眯眯盯着张侍郎,仿佛在说快来啊!小宝贝,一起来快活啊!
张侍郎也是家里有几房小妾的男人,不可能对男人感兴趣的,尤其还是这般的男人,杀了他的心思都现在都没消停下来。
“陈阁令多谢你的好意,本官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其他意思。至于这尚书阁阁正一职,只要陛下和吏部同意,本官也愿意在尚书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侍郎的言语真是让你感动,无法与你一起共事,可能是本官一生的遗憾了。”
双方都在说一下肉麻的话,也就相互打着嘴仗,也能讲到这么有爱,也是没谁了。
“你们要吵就出去吵,看看你们还像朝廷官员吗?就跟泼妇骂街相同。”
允正文并没有一直给陈良平发挥的机会,他很怀疑再扯下去,不但没有一点自己的戏份,反而人家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你们几个够了,把这大庆宫当做了什么?儿闹吗?还是胡戏?”
皇帝都这么说了,大家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赶紧认错了,分量不够的,都不敢直接说话,怕自己打成靶子。够分量又不说话,全场的气氛就很诡异了。
张凤莱看了看他们的表现,偷偷瞧了皇帝一眼。没想到皇帝也刚好看了过来,两个眼神的交汇,张凤莱就知道糟糕了。又拿我出来不成,我可太难了。
“陛下,照微臣认为,陈贤安此人罔顾国法,着实可恶。应立即由大理寺会审最为重要,需安大夏府与中都府之心,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出现岔子。”
张凤莱自知逃不过,还不如自己主动出来,把皇帝想说的话说出来,省得大家一起为难。
“首辅说的不错,理应如此,就是主持此次会审的人选,朕有些为难,不知道首辅有什么合适人选。”
张凤莱和高以安一样,骂皇帝的心思都有。这么难的锅不要甩给自己啊!怎么接,说谁合适,我当然知道,问题是我敢说吗?
“臣等认为,陛下圣裁即可。”
“哦!这是首辅认为的,还是所有大臣认为的呢?”
皇帝表示不太懂,还问了一下张凤莱的意思。大庆宫内的大臣心里也是拿不住底,该怎么表态好,直接圣裁?那就全无主动权,说好查陈贤安,鬼知道会查到谁?
“自然是臣下的想法,至于百官的想法,还得陛下询问。”
“你这首辅也喜欢给朕绕圈子啊!那朕就真的圣裁咯!”
皇帝就算要放过张凤莱,也还是要跟他打趣一下。
“那就由齐国公主审吧!国公办案能力强,素有威望,重点是朕放心。”
这什么意思,把案子放给齐国公?这不是把狼抓了又给他放回去了吗?所有人不太明白这个操作,陈贤安的上位的背后可是少不了齐国公的推手。
张凤莱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皇帝终于要开始下手了。没想到这么快而已,离他登基双方默认的约定,这么快就要打破,接下来可就难走咯!
齐国公显然也明白这背后的意思,当皇帝把陈贤安抛出来的时候,他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心里也不免有点恼火,这陈贤安就只会捞钱吗?一点形势都看不懂,自己之所以新皇登基后把他调到中都府的寓意都看不懂,净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老臣多谢皇帝厚爱,只是老臣心有余而力不足。恐难当大任。”
“是吗?老爱卿可多要照顾好身体才是。这样吧,我听说令郎能力颇为不错,做一个侍郎倒是委屈了。不然这样,由他主审陈贤安案子,倒是能送他一个锦绣前程,如何?”
“老臣惶恐,陛下如此偏爱犬子,倒是他的福分,那老臣就替犬子答应陛下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允正文不太明白,这老狗答应这么爽快是为何,自己还有一堆话想对他说呢?
他哪里知道齐国公可太难了,自己队友猪就算了,队员还不给力。也就拿下了个武洋,其他都是站墙骑草的,自己能怎么办。
“被皇帝这轮借势成功了啊!”齐国公有点无奈,背后叹气道。
张凤莱倒是看出了目前的情况,皇帝是打算杀鸡儆猴,强行通过新政,把整个中央都捆绑上自己的马车。
还是太年轻,处置的手段太过激烈了啊!你是皇帝,又不是打手。最好就是身为裁判,给臣子们的对决,判决。哪里有皇帝亲自下场跟臣子对决的,能胜不过就是一时而已。
把场子推翻,又或者不认这个场子,那么裁判的地位也就是没有用,也得沦为选手了。
张凤莱很无奈,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皇帝上一课,哪怕皇帝已经很不喜欢自己了,但是为了某人嘱托。
“那么今日咨议就进行到此,诸位大臣还有什么见解吗?”
所有人互相看着对方,仿佛说你快讲啊!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还在犹豫什么?就是这么相互瞪着,才不敢讲了。
更大原因可能是皇帝用爱感化了他们,他们由衷明白了新政是必须的。
“陛下,臣有一议,希望陛下妥善考虑。”
皇帝怎么也没想到是张凤莱走了出来,自己以为就能直接把新政推行下去了,他跑不出来干甚。难道是对我刚才处置陈贤安的案子不满?朕不就是看着他听话,才没把他和齐国公弄到一起审安,他还有什么不满。
“首辅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兼听则明的道理,朕还是懂的。”
“臣不敢,就是有关新政问题。内阁尚未决议和下发文案。臣觉得应该暂缓进行。”
允正文头都大了,你张凤莱没事跑出来干嘛,你这是嫌自己命长吗?如此挑衅朕,难怪朕一直不明白,内阁为什么时候迟迟通不过新政议案,原来是你搞的鬼。想到此处,允正文的脸都黑了,最大问题竟然出现这个首辅身上,自己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臣有罪,只是新政兹事体大,仍需商议,而不是朝廷几句商议便能决定的。”
“首辅这是认为尚书阁没做好准备,还是朝廷办事无能呢?”
“臣下不敢,只是臣身为内阁首辅,有首责。此责需为天下计。”
“你的意思,朕不太明白,难道朕不为天下苍生考虑咯?”
皇帝气的已经把桌子拍响了,他不想在这关键时刻被卡住链子,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有这个能力推行新政下去,必须快速解决。
“臣下不敢,臣仍是四字兹事体大,万万不可如此轻议,且内阁尚未通过,于制不合。”
张凤莱说完这句话,便跪下。还把头上的官帽拿下来,放到一边,直接磕下头。
首辅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啊!所有大臣仿佛看到希望,纷纷站出来了,不仅是声援张凤莱,还用实际情况表达对于张凤莱的支持。
“陛下万思,当为社稷计。”
允正文一看到现场这副画面,人都要疯了,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愤怒。
“首辅啊!何至于此?”
“臣身受国恩,不敢为三尺之躯谋福,只天下太平也!”
何鹤也没想到,最后会卡在张凤莱这个人身上,一想到他之前很跟自己称兄道弟,表示我只效忠皇上样子,一副谁不敢推行新政,就杀了谁的样子。难怪啊!内阁的决议迟迟不开,也通不过,此人可真是了得。
允正文看到跪下这么多大臣,很想让廷尉把他们抓出去,一阵好打,好让他们改变主意,自己可太明白文人的风骨了。他是他不能,因为底下还有首辅。
允正文已经很久没尝过被人掐着脖子是什么感觉,没想到今天倒是张凤莱让自己体验一把了。
迟则生变啊!允正文无不遗憾地如此想到。他不是不明白张凤莱的想法,可是用软的就能行吗?他可太明白底下人的想法了,再拖个几个月,什么新政的对策都出来了。
何鹤和田群相互看了一眼,今天这个样子,估计新政也是很难硬推下去了。
“既然首辅如此为国,为天下着想,朕相当欣慰。那就改日再议吧,朕也希望早日看到方案。如果首辅觉得自己胜任不了的话,可以把位置让给该让的人。”
张凤莱的内心有些苦涩,他很早就明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旧臣和新皇本身就是冲突的,自己当然能靠着新皇活的滋润,可是他还想到某人临终前的话语,自己就怎么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出来。
“臣叩谢陛下隆恩。”
咨议结束了,谁都知道今晚的咨议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只是结局会出乎意料。
没想到,首辅这么有勇气就站了出来,所有人都不明白张凤莱到底是怎么想的,包括齐国公。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张凤莱还能待在首辅这个位置多久?
下一个首辅会是何鹤吗?还是田群?还是会有更多的可能,整个大夏城都在猜想着。
至于张凤莱的下场,没人愿意去遐想。他今天可以说是最大的胜利者,也可以说最大的失败者。
“子咨,你说这新政到底是为了什么?上皇在的时候也总是提及这个内容。”
“老爷肯定没白,小人倒是糊涂不太明白。”
“你啊!总是会打滑头,这次怎么不说了啊!”
“老爷是心情不太好吗?”
“没有的事,去把府中渔雕醉拿出来,那可是上皇赏赐的好酒,到今日估摸也有一二十年,今天我们俩可得好好一喝一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