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娣缠绵锦榻三余天,越睡头越沉,她觉着有必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活泛活泛身子骨。
花园内,修剪花枝的婢子远远的看见她这个二娘子,虽然按规矩揖了礼,但冒犯起来一点未有避讳。
婢子A:“听说没?凝芷轩那边要出事了!”
“不要瞎说。”婢子B捅了捅婢子A,朝李英娣坐着的六角亭抬了抬下巴,“凝芷轩的人在那边呢!”
婢子A明明白白剜过来一眼,“嘁,怕什么?莫不说她是个傻的,就是她身边那些个精的,敢回去串舌头试试?大夫人正愁难找引子发落呢,有本事就自断生路去!”
婢子B有了底气,“怎么回事?”
婢子A:“这不是那傻子又掉池塘了么,傻气更严重了呢!春菱阁的大娘子及笄已过,老郎君和大夫人要为大娘子寻嫁,只恐来往贵宾见了傻子生了取笑,颜面难堪,这不就想着,要将凝芷轩那屋的人送到临召城别宅去。”
婢子B疑惑:“可是真的?”
婢子A道:“那还有假,这消息可是由沁福楼姑姑嘴里传出来的。”
婢子B:“就这么直接赶走,场面不好看吧?”
婢子A:“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堂堂相府,哪有做不圆满的事?听说等寒食节出游,顺路就把那一屋子人摞下了,临召城佛寺名盛,对外就说,二夫人为傻女祈福,自愿留守临召……”
婢子B甚是同情:“啧啧啧,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位娘子的命运简直一个云端一个泥里……若说这傻二娘子也是有过几年好日子的,可惜了……
李英娣听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古代还真是不易混,小宅有小宅的功利,大族有大族的不堪,她这个穿越来的,要在巨豪门里种田貌似难上加难。
李英娣趁着冷汗清醒,赶紧权衡利弊,要是被赶到临召城,虽说比京城少些繁华,最多吃穿用度降档,还不至于断顿,大不了她凭前世新科技发家致富,弄个自给自足的新生活,未尝不可。
怕只怕……树欲静风不止。
听身边婢子们闲话,三日前在池塘救下她的那三个汲水工,当晚就被打发回老家去了。
单冲这份迫不及待,就不能轻视了沁福楼那老妪的墨心。
倘若那老妪就是处心想弄死她呢?以崔氏母家的权势名望,只屑挥一挥衣袖,她真的就是: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不带走一片云彩。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留身相府,最起码有下人和来往客人雪亮的眼睛盯着,为了颜面,那崔老妪啐她斥她虐她也绝不敢灭她。
李英娣一声叹息,极为同情生母崔昱姝,女儿傻,儿子混,能带领一家三口,在这个富丽堂皇的黑窟存活三年,那是胸怀了一颗怎样强大的内心?
李英娣清楚,这位伟大母亲能做的只是,常写信与母家,母亲再求父亲向李家施压,一封信换来一段平安。
但是常此以往,家信便难于行通。
崔昱姝之母是崔家媵妾,出身一般贵族宇文氏,与崔施凤的母亲范阳人卢氏根本没有可比性,再者,崔昱姝会写信,人家崔施凤不单会写信,还会截信。
崔老郎君将嫡女和庶女两边耳风,两下权衡,便由着庶女一家自生自灭去了。
李英娣明白,那头无非是另一门明争暗斗,自家的昱姝母亲善解人意,面慈心软,不想年迈的媵氏母亲难做,就此搁笔,自求多福。
凝芷阁这一家子被赶出门之日,指日可待。
李英娣又一声叹息,心想,这下不可能安安生生装傻了,即便古代套路再深,她也不要灭绝在重生路上。
思来想去,同母阿兄尚可用。
她这个阿兄排行第七,平日她叫她七哥。
说起这个七哥,有些来头。
追根潮源,不得不先说一说一家之主李垺,他应五望七姓之内定之规,娶了被天下人推为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的嫡长女为嫡妻。
崔施凤的肚皮很是争气,当年就产下嫡长子。
那时李垺的老子还在,亲自为大胖孙子取名,叫李沅础,意为家族根基。
崔施凤以两年抱一个的频率接继生子,李爷爷早已过世,这时候取名之事就由李垺亲自接手,二子李沅明,三子李沅德。
生完德,崔施凤想,夫君这是要凑个明德惟馨啊,她明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着急,真怀了一个,万没料到孕期出血,流产了。
这时的李垺体现了暖男特色,很是体恤劳苦功高的妻子,尽力安慰妻子,没关系,我再努努力,一定能出来惟儿。
崔施凤倍受激励,攒了四年的劲儿,果然不负夫望,造出个惟,四个字,还差一个了。
崔施凤觉得把所有力气都耗在了惟上,很难再接再励,而且她已二十有五,属高龄产妇,生育颇难。
夫君虽然不催,但她得有自知之明啊,这么好的血统,连一个成语都凑不齐,太对不起夫君了。
自创不成,就得找人代孕。
崔施凤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身边带来的婢子椽云,从小跟着她,年龄小,漂亮,关键是听话,让她做个妾,光生孩子,翻不出浪花,挺好。
李垺推让两下就从了,很快把椽云小姑娘的肚子鼓捣大。
李垺其实这人不重男轻女,他铁了心的想生个小情人儿,馨这个字,就是奔着给小情人儿用的,没想到小妾一缷货,又是个带把儿的。
罢了,都是自己的,生男生女都一样。
这个时候,嫡妻崔施凤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小妾不是个吃素的,懂得趁热打铁,明白年轻漂亮就是本钱,火速拼二胎。
但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橡云小妾生的老大,也就是那个馨,三岁了,智商不行,平庸的过了头。
椽云被逼问才道出实情,原来家里有个从小傻到老的阿婆,原来小馨馨这是返祖了,不过有幸被优良基因中和,卡在标准线罢了。
李垺这个时候想事了,他觉得基因这种东西,真的是要命啊!他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白瞎了优良的血统,当即断了与小妾的耕耘。
失宠的小妾怀着胎就郁闷,胎教不好连累了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恹恹的。
不过李垺在名字上没亏待他,给了他一个“高”字。
赐完了儿子名字,李垺就在案上写了幅字,“高山景行”,崔施凤无意中看到,开始揣摩夫意,这老家伙贼心不死,还想凑字啊!
这回嫡妻不敢再有懈怠,得继续给夫君续妾,还得续品种优良的。
无耐,只好积极托娘家从家族中选一个适嫁女来,于是,李英娣她妈崔昱姝有幸入选。
崔昱姝嫁进来时,十六岁,险至大龄剩女之列,实在是人太清高,本着宁做庶子嫡妻不当嫡子庶妻原则求嫁,后来听说李垺寻媵,她倒想继续蹉跎,她爹不让了,这么好的亲事你不去还想嫁天皇老子?
崔昱姝委委屈屈嫁了过来,来到做媵,比妻差一个等级,比妾高一个等级,她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只好学着亲生母亲的模式去习惯。
崔昱姝来到李家半年,在阿姐崔施凤一力督促之下,肚子终于出“山”。
长大后的李沅山资质平庸,但他生了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有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人不鬼说胡话的本事,最最大的本事是他的高颜值,放在李纤纤的年代,是可以用来换饭吃的那种。
李沅山嘴贫,但心软,是个护妹狂魔,他每天从外面混回来,都要进房里看看傻妹妹,坊间百姓把相府金傻二的梗儿嚼掉了渣儿,但当着他面没有一个敢拿他傻妹妹调侃的。
自从李英娣二次掉塘,他来得更勤了,每每望着妹妹的傻脸,都会忧虑的呆望半晌。
这次他又进来看李英娣,不由开始唠叨每天都要重复的那句话,“你说你好好的屋子不呆,跳池塘做甚?傻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那沁福楼的可算找到把柄,还能容下咱们?原先咱娘仨还能混上温饱,现在怕是要流落临召城喽!你阿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借着李家的幌子到处谋钱,过去临召城,好歹不至于忍饥挨饿……”
李英娣差点没憋住笑,就你这个混不吝的,李垺没打死你,那是因为外祖的家书总是提起你,要不然就凭你?
李沅山诉完胸中苦闷,抬腿要走,不妨妹妹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拉住他,他定盯瞧过去,只见阿妹小嘴开阖,脆生生说了句:“乌龟爬门槛。”
李沅山顿时交集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