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班车一直将回家的职工送到县城长途汽车站,一路未停倒是快。到站还未过中午。天气也不错,虽然只有一点小太阳花花。这样也觉着温暖。
一到站,看着车下拥挤不堪吵杂的人流和灰尘滚滚的黄土,宁霖就开始谨慎起来,紧紧地把小挎布包护在胸前。
可不能象上次到厂报到那般狼狈,这次可是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外加过年费积攒下来的。如果再丢那可悲惨,无法回家交差,回厂没饭吃不说,连给黄师傅买礼物的钱也没了。再借钱谁还信自己,再也开不了那个口。所以说什么也不能丢。
下车后穿过比上次还要多无数倍的人流,好不容易寻找到搭乘去县城的班车。等了好几轮,直到被那些乘客推着搡着拥挤抬着上了车,整个人才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是没有座位,夹在人中间双脚快挨不着地,那也比在车站被人推来撞去强多了。再说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太可怕让宁霖看着都怔忡。
这快临近春节,人们都急着赶回家过年。都是大包小包拖儿带母大大小小一家子。乘班车搭火车进城出城,前往各县各省和从四面八方回家探亲的全汇集在这不大的地儿。能不挤,能不杂吗。
前往县城是宁霖昨晚计划好了的。自己也是工作的人了,过年总得给家里父母弟弟买点什么礼物,还那去找小华哥,把印章钱给还了。
大约半个时辰到了城中心站台,宁霖下了车。
这个位置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站台正对前方不远处马路中心有一个环岛,穿行的车辆倒是不少。马路中间穿行的人也不少,这大过年的进城采购年货的自然是少不了,哪知什么交通规则,没听说过。
靠站台边就是一幢大约三层楼高的百货商场,而环岛分了五个岔道,一条前往县城的商业街,一条通向公园,还可通向南北西郊。其实这个县城内的道路成环形,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差不了多少,无非多绕些道道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宁霜直接进了百货大楼,一楼鞋包皮具,二楼衣服布料,三楼小用品。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只是比那商业街个体户的略微贵点,不能讨价还价,样式没那么洋气,但大家认为质量有保障。
于是宁霖给妈妈扯了七尺暗绿色满天星金丝绒面料,布料厚实手感光滑细腻,在售货员阿姨态度极其不耐烦的情况下,也不能太多时间挑选完,付了款16元。
因为柜台前堆挤的人实在太多。人家售货员根本应付不过来。平日里大家哪舍得买这好的,大过年必然要全家人添置新衣裳,这是老传统。
宁霖给弟弟买了一个有铁臂阿童木图案的书包。给爸爸买了两包中华香烟。
在一楼看了一圈,想给自己买双皮鞋太贵,于是把东西放进书包里挂在肩上,出了百货大楼。
往前走了没多远直接向右拐就进了商业街。
这商业街可是热闹非凡,那音响店的音乐声相互抬杠式的,恨不得把自己的音乐盖过所有街道,把所有人吸引到店中。
这商业街无论是人行道上还是马路上全是人,青年男女占了大多数。因为在这个地方可以买到广货,可以买到最潮流最时尚的服装,还有意想不到的高科技稀奇玩意儿。
宁霖走进了一家皮鞋店。这家店不大也就二十来平方,此时人也不多,还不算太拥挤,是些什么人宁霖也没注意。挤腰高的柜台内只有一位中年男售货员。
宁霖从柜台的玻璃橱窗里看中了一双半高跟春季低帮黑皮鞋。男售货员热情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支皮鞋递给宁霖。
皮料摸着很是柔软,看着也象是真皮。式样也还好看。宁霖还真心喜欢,只是一问价格15元。太贵了。于是宁霖开始与那售货员讨价还价。
“老板,你看哈,这大过年的,就少一点麻。”
那老板双手撑在柜台上,皱着眉头为难地说道:“姑娘,你看这质量,全牛皮......”
说着伸出右手,指着皮鞋,深情并茂。一幅吃了很大亏模样。
“你看这式样,全县城你找不着第二双。广货,正中的广货,谁骗你谁孙子。你找到了相同的我双倍赔你。鞋子送你。我就是看在你是小姑娘份上,没有乱要价。换别人,少了20不卖。你说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运过来,运费都要好多钱,这总不能让我......”
宁霖正听说那老板说话,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动。说时迟那时快,没有丝毫的停顿,一个本能,右手操起手上的皮鞋就挥了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明显感觉到打到了东西,其用力之大,那只皮鞋已经飞脱出手,“嘭”的一声撞到柜台侧面木柱上被弹飞,又是“咚”的一声被弹落在地面上。只差那么一丝毫,可能那柜台玻璃就要哗啦散架了。
宁霖随急转身一看,一个黑不溜秋人头从身后冒了起来。
定睛一瞧,是一个瘦不拉几年青小伙子,个头不高,弓着背缩着头,正用双手揉着额头,手缝中露出一双贼眼惊慌失措,看样完全被打蒙了。
全店的人都傻眼愣着不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那宁霖马上意识到他是小偷,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厉声呵斥道:“你敢偷我的钱。你胆子不小。吃饱了撑的,看你年纪轻轻不学好,不工作,不劳动,跑出来偷东西。想不劳而获,你妈养你这么大,都觉丢人......”
很明显,那贼已经醒过神来。恶狠狠地瞪了宁霖两眼。
“还说,还说,老子捅死你。”
撩下一句话,一溜烟跑出店消失在人流中。
这时店里的人受了惊吓,也跟着跑了个精光。
宁霖这会吓傻了,愣在原地,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在颤抖。心跳快蹦出嗓子眼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消失得也太快,好似一眨眼功夫的事。
“姑娘......”见没反应,一双瞪得如牛眼的老板再次喊道:“姑娘。嘿......”
“啊?”宁霖这才回过神来。
“你家是哪儿的?你有什么背景?”
“你说什么?”惊魂未定的宁霖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说,你可胆真大。这种贼你敢惹,也敢打,也敢骂。你到的什么背景?”
宁霖这会儿还是晃里糊西,摇摇头,说道:“那鞋我不要啦。”
说完,向店门走去。
只听得那老板在身后好心的提醒。“姑娘,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钱财身外之物。”
宁霖自己也没想过要这样做呀,所有的动作和说的话,一气呵成,也没经过大脑。此时只感觉自己的双脚还踏在棉花上。手软得无法拿东西。
出门后,哆嗦着翻包,赶紧检查东西,还好有惊无险什么也没丢。
事后,宁霖回想起好是一阵后怕,那小偷果真拿出刀来捅了自己,那会是什么后果。不过也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惊讶。哪来的胆量?自己也解释不通,也许是本能反应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
但每每想起,那双牛眼般的老板问自己的背景就好笑,也有些得意。想来那家店毛贼经常光顾,受害的客人应该不少,宁霖却是他第一次见过的打贼女中豪杰了吧。
被这么一吓,宁霖也不敢再买东西了。
绕到小华哥的店铺,竟然发现人去楼空,门紧闭,只有一个黑色油漆刷的大圆圈里一个拆字。失望地四周环顾了一圈也没见着小华哥的饭店。看来,这钱又得欠着了,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小华哥。只好悻悻地离开。
本想在商业街吃点许久未吃过的小吃,什么都取消了,连午饭也没心情吃。赶紧寻找附近可搭回家的班车。
她怎会知道,这一片老街政府统一规划打造新的商业街,小华哥那个店位置,将会修建一幢高大豪华的商业楼。他自然暂时搬往别处去了。
快半年未回家,宁霖一走进巷子就有一种亲切感。
老远都听见,从那些个有录音机的家里飞扬出的当时最流行的歌曲。什么音乐都有,混杂一气,一家比一家的播放声音大。赶着赛录音机音量的质量,还是赛哪家的歌曲好听,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宁霖倒是听清了潘美辰的歌曲,“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白晰的小脸上露出笑容,竟然与此时,自己回家心情一样。便加快了脚步。
这会儿快过年了,小孩子们也没上幼儿园上学。提前买了甩炮,在坝子里玩耍,小男孩有意扔到女孩子面前,一声“嘭”,烟花爆炸,吓得女孩子叽拉哇拉的尖叫,那刺耳叫声像手指甲括玻璃般真揪心。
男孩子则因自己的恶作剧得意地哈哈大笑,继续作弄别的女孩子。一不小心扔到大人身边,吓得赶紧溜。落得大人在他身后直骂,小兔仔子。
小女孩胆小三五成队,手里拿着小烟花杆,挥舞着旋转,星星火光四射,在巷子里,两幢楼间的坝子里,楼层走廊过道上,相互追逐着躲藏着。
而大人们,上班的也放假了,该从远方来探亲的亲戚也来了。一年一次彻底打扫扬尘,清洗铺笼盖被,购买年货,总之邻居们忙不迭的都出来了,整个巷子和楼幢热闹着呢。
特别是认识的邻居们,一见着宁霖热情地招呼。那些阿姨们尖利的大嗓门,说着关心羡慕恭维的话。
无非是,“唉呀,宁霖回来呀。”
“半年不见,长高了也。”
“唉哟,这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漂亮了也。”
“这白梅呀,真是好福气。女儿都工作了。哪象我们家那不争气的小子,还不知到哪混去了。”
宁霖面带笑,向阿姨叔叔们一一问好。回到家中,脸都快笑烂了。总算是可以消停下。
那白梅早在家里听见楼下有人叫她,说是女儿回来了。
见宁霖一进门,还没等她说话,就开始数落。
“走了半年,也没说回家一趟。还真是养了一条留不住的狗。”
“行了,女儿刚回来,就开始唠叨。”
宁勃海手里拿着黑色游戏机操作板坐在小凳子上陪儿子玩,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电视机屏,发话阻止道。
只听得电视机里发出嘟嘟嘟抢声啪啪啪激励爆炸声。两个身影健硕机器人模样的人端着枪在前行。
“姐,快来。来玩游戏,好好玩。”
弟弟长大了,已经不象以前那样黏姐姐了。早两年,这时定然跑过来抱着大腿了。
“宁勃海,女儿回来了。我们今晚煮点香肠来吃吧。”
这香肠上月才灌。这吹了一个月,味正好。白梅做的香肠味之好在这家属区内可能要数一数二了。
“你看着办。”
宁勃海,头也未回盯着电视屏幕,手忙不停。
宁霖,怯怯地从刚买的新书包里拿出中华香烟递给爸爸。眼睛也好奇地瞟着电视屏。
“爸爸,我给你买的烟。”
宁勃海瞄了一眼,又赶紧转眼看着屏幕说话。
“嗯,先放桌子上,我正忙。”
宁霖这才走到厨房,满心欢喜地把那金丝绒面料递给妈妈看。
“妈妈,今天在城里给你扯的面料。你做成旗袍穿。喜欢吗?”
正在用热水清洗香肠的白梅,惊抓抓地叫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两根滴水的香肠,跑到了客厅。
吓得宁霖拿着布料傻站着,不知哪儿错了。她身边的烤火炉上垛着的烧火壶嘴冒出腾腾的热气直冲屋顶,发出嗞嗞的声音,看样应该是快要水开了。
“宁勃海,你看看,你女儿,不知花了多少钱,买这么好的布料。可惜我的钱了。唉哟,真是个败家子。”
说着,回过头来,那张在宁霖看来,世上最漂亮的脸此时怎么这么可怕,而让自己胆颤心惊。
“你为什么自作主张,乱买东西。你还不如把钱直接给我。一个月多少工资,顶得住你这样乱花吗。说,还买了什么?”
宁霖,这才走到桌边,暗然地指着新书包。
“给弟弟买的书包。”
“我才不要书包。”
一边玩游戏的弟弟跺着脚,撞得楼板“咚咚”直响,手却继续玩着游戏操作板,眼睛不转眼地盯着电视屏幕。嘴嘟得老高可以挂十个夜壶,撤娇地叫嚷。
“不要,不要。谁要你的书包。你给我买一张游戏卡去。”
白梅转过头,冲着儿子吼道:“成天只知道游戏。游戏。成绩那么差,期未考试,语文数学都才考70分。不好好学习。看我不给你没收了。你姐姐读书,我从来没有操心过。大的不象大的,小的不象小的。成天只知道玩。真是气死我了。”
自己越说越气,也气累了,进厨房弄饭去了。
弟弟这才转过头,冲妈妈背影吐个呑头。招呼姐姐。
“姐姐,快来玩,你还没玩过吧。”
宁霖确实没见过,也没玩过。家里几时买了游戏机不知。
宁勃海起身让女儿。把他手上那个游戏操作板递给宁霖。
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拿着那两包中华烟进了里屋收藏起来。等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才会拿出来。自己则斜靠在床上看报纸。
宁霖没见过游戏机,更别说操作了。
“这是什么游戏?”
弟弟鄙视地口吻回答姐姐。
“这都不知道。真是老古董。魂斗罗。懂吗,魂斗罗。”那罗字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
虽然弟弟教了玩法,但是既要看屏幕又要看手上,那眼力和反应力完全跟不上。自己也觉得笨,越是紧张越是反应慢,怎么也无法配合弟弟,过不了关,早早死掉。
气得弟弟也没了兴致。
撂下一句话,“真笨。你自己玩去。”
放下操作板,就跑出门,找小伙伴玩甩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