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划沙划,水映着月光被船头左右推开,忠叔正在摇橹。这艘长驻书斋的船最近很忙碌,忠叔也跟着多事干了。
小小船舱现在加了块小篾蓬,然而还是遮不住其中的白衣倩影。
小船从水道转到太平湖上,远远就可见湖心一座小楼的轮廓,二楼窗户微微透出灯光。
船停了一下,等到那窗火灭了,岛上一艘舟挂上小灯驶来,忠叔再摇船过去。
一片平湖水,两盏孤灯聚。
两舟并排,忠叔跳过去来船,来船也跳过来一青衫书生,风度萧洒,正是那华家少爷华生白。他一挥手,来船载着忠叔去了,留下这舟。
蓬中伊人探首,妆饰精致,正是那娇娇女子涂左娘。她一展臂,生白被纳入蓬中,不愿露头。
……
湖面静如镜,倒映星辰,天上地下尽是繁星点点,一叶扁舟如荡漾银河之中。
生白躺在船头,看夜空星河流动,或其实是星辰固在,自身飘游?
生白:“左娘,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飘飘荡荡?”
左娘躺在他身旁,眼中映着星光,生白继续道:“如果一直这样,美梦总不会醒,你说有多好?”
左娘:“神仙不见得会有多快活。做梦也不一定好。”
“那么我倒要请教一下涂夫子,怎么样才是最快活最好?”
左娘目中星光流转,“依我说,便如现在一样,就是最快活最好。”
左娘转过去见生白不知何时起目光痴痴地望着她,把她看得娇羞起来,“你不要一直看我,你不是看星星吗?”
“你便是这夜幕下最亮的星。”说着在她樱唇上长长一吻,久久才分开。
+丝连难断,星目闪烁。
生白:“你有没有做过像真的一样的梦,连醒来后已不知道那是真还是假的?”
左娘捧着他的脸,“我是真的。”
生白:“你是我最好的美梦。”
左娘:“我倒是知道有一种真假难分的梦,有人有时候会醒来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干瞪眼,眼珠骨碌骨碌地转。”
生白:“那叫梦魇。”
“听起来有些恐怖,其实有时也有这样的春梦的。”左娘含笑翻身坐到生白身上,“想试一试吗?”只一个眼色,把生白看得全身酥麻入骨。
……
月光,透过山洞顶壁的一条裂缝射入,在这漆黑山洞中,隐约见是华生白躺在地上。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又重归静止。但他的眼却是睁得大大的,眉头紧皱,额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渗出来。如若再仔细点观察,会发现这少年脸上的线条比生白硬朗,亦比生白年轻一些。这是十多年后的华碧麟,华生白之子。
现在他朗目四顾,面有难色,这山洞中只有月亮照射到的地方可以看清,其余均是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沙沙,他脚下的黑暗中发出细细响声,似有什么夜兽隐藏其中观察着它的猎物。
而华碧麟,费尽了全身的力气,连手指头都不能移动半分,他急促地呼吸着,想要转动脖子看看脚下,自然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乖乖躺着任人鱼肉,冷汗湿透了他衣衫。
沙哗,又是一声细细的脚步声,一块淡白声的身影幽灵般从他脚下的暗影中渐现,又定住不动。这物刚好在碧麟的视角边沿,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不知是人是鬼,看得碧麟身上汗毛条条竖起。
那物又动了,渐渐移过来,走走停停,在华碧麟看来,那是种难表的诡异。然而它进入月光下,便可看清,来者是一女子,长发散开垂在脸前,和白衣形成对比,再走近一些,便看到她抱臂低头,一步一顿,动作不似活物般地生硬。到了它移到碧麟脚边,又呆呆站住了不动,他呼吸屏住,死死地盯着它的动静,它却更加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对峙了一会,又或是一夜,那物的头轻轻转动一下,碧麟才长长吸一口气,这个如床边鬼话所传说的女鬼的事物,竟是……
……她。
涂幺儿,那个所谓涂婆婆的孙女,她或许想用头发故意遮住自己的脸,又别过脸去。碧麟想要叫她帮一帮自己,却连嘴巴都张不开,只能紧紧盯着她,希望她能够读懂他的困境。然而这样一看,反而把她看得向后缩了几步。细看她,原来她身上只披一件薄纱,月光散落把纱衣和她的身体都打得透明。她自己也许也知道这样,紧紧抱着臂,所以才别扭地缩着身子。
然而他回想起,那涂婆婆假如就是在废园中作祟的狐妖,这涂幺儿到底是人是妖,是正是邪?
她又费了她一阵走过来,到了碧麟脚边。碧麟盯着幺儿,目光中尽是疑问,她却是羞红了脸,垂目别了头去往它处。月亮从她头上的裂缝斜洒进来,影子印在碧麟眼中,逆光看上去,她的秀发,肌肤都散出一圈柔柔光晕,他一时着迷于眼前的景像,幻觉幺儿的身体也变得像那薄纱一样透明,可以让月光穿过。
幺儿深深吸进一口气,轻褪纱袍,又欲脱还羞,扭捏着至薄纱终于全部落下,却还是双臂抱紧着身子。
碧麟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她。这是一种原始的美,也是一种虚幻的美。
却突然他心念一闪,所谓非礼勿视,想到自己一直紧紧盯着幺儿看,一下子羞愧难当,忙闭上眼睛。
眼前如一层帘幕落下,瞬明又是另一番景像。又是夜空,然而是荷香四漫,牙月星稀。再看周围,夏荷花叶比人坐还高,团团把他围住。他的身体覆盖在小船的篾蓬内,头刚好从帘子穿出,露在外面。
这是太平湖面荷叶丛中,竹蓬船上。
蓬中有人,他不但感到如此,还有其它更奇妙的感觉,一种他不懂想像的感觉。
他的身体依然不能动弹,他只能转动眼珠下去,蓬上两片小竹帘挂起两边,蓬中蒙笼光线中,一个白得透亮的的身躯坐在他跨上,律动成最魅惑的曲线,吐露出最香诱的歌吟。
碧麟透过生白的身体体验着这一切,这是礼非礼?或许已经起出了礼的范畴?他用力再次闭上眼睛,要从这美梦中醒来,然而当他再合眼,天地又再次改变。
星晨下,一片如镜平的湖面上,只有孤零零一只小舟,舟上左娘依旧坐在躺卧着的生白身上。湖面上连一丝丝的波纹都没有,完美地反映着天上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