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向平湖城去的小道上,有个奇景,可惜夜已深了,道上可没有其他人可以来看到,更莫论吃惊了。朗朗月光下,一辆半旧的马车在道上走,马车是一般的马车,奇就在本应拉车的马在车旁被牵着走,而要套在马身上车轭却架在了人身上。
车中发出一阵男人声,“咳咳……数雪,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代替了马匹拉车的是一壮硕丰腴、肤白如雪的女子,她人如其名,身上洗旧的白短袍和白肤色同映着月光,是有点似个雪人。她听到忙想把套在身上的马具解下来,车中人却说:“你不用换了,我早知道你在后面偷偷推车,可没有想到我才睡了一会,你就把马都给换下来了,这要是被修真同道知道了,不又要流传我骄傲专横,把徒弟当作……不是……是……”
“好啊,师父你终于认我这个徒弟了!”
“不是……是指使修真道友作奴役……而且就算被路人见了,不也会惊骇到他们?”
“这三更半夜,哪里来人看见?”这叫数雪的女子还在拉着车,拉了一会,“师父……师父?你又睡着了么?”
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她拉转车头回去看,见后路一人在道中心打坐,正是她的所谓师父。
一会儿后,车继续在小道上走,拉车的终于换回了马,数雪还是在车侧走着引马,她手扶在车辕木上暗暗用力,依然在拉着车走。师父则坐在驾驶位置,这师父约三十多岁,身材高瘦,略皱着的眉目甚有英气,但面额隐隐发黑,似有什么病。
那师父在车上点头打着瞌睡,一声细细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中的鸟叫把他吵醒,道两侧是荒废了长满长草的田地,他闲得慌了,便环顾四周要找那只把他吵醒的鸟在哪里打鸣。
他找了一周,鸟没看见,却突然留意到路中心有个物体,不知是石头还是破布袋。再走近了,才见是有头有手,是个人!
他临危一拉马,只见那蹄子差些许踏在这人身上,还在打瞌睡的数雪由于扶着的车骤停,把她惊一个趔趄。
师父跳下车去查看地上的人,是个约十来岁的男孩,是醒着的,扶他起来,“小孩,你没伤着吧?你为何深夜在这路上躺着?你父母呢?”
那小子是浓眉大眼,却面无表情,哑巴一般不说话。数雪也凑过来看,“该不会是被马踏坏了脑袋吧?你家住哪里?”
数雪正靠近那小子看他脑袋,那小子把两手指嘬在唇上,一吹,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响彻遍野,惊起几只夜鸟。
一会,从长草中窸窸窣窣钻出十多个褴褛难民,个个拿了农具木棍,拉了马,围了车,有几个跳进车内翻他们的行李。
当头一个最壮大的汉子手持一把长刀,托在肩上,是众人手中惟一的真正武器。那汉迎他们走来。
师父让数雪抱了那小子往路上走远去,自己站着。
那当头老大走到他跟前,用下巴指着他,“怎么样,病君,你要逞英雄吗?”
师父正看着后面马车里的行李被这群难民翻遍,衣物干粮都在争抢,有人翻出了他们的钱袋,被另一人抢了去,走上前来交给老大。其余人抢到的衣服尽披在身上,抢到的食物全塞到口中,竟有把数雪的贴身的衣服也翻了出来的,也不知他们知不知这是什么,也抢来一通塞在怀里。放眼看他们,尽是衣着破烂,瘦骨嶙峋,面有菜色,双目无光。
老大看眼前这人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看着后面众人抢掠面有难色,似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正想要不要发威,“老大,这人是个穷鬼,只有一丁点银子……”“老大,你看他腰上的剑。”
只见那师父腰间的剑鞘剑柄上都是各种异色宝石,老大的眼睛一下瞪大发起光来,伸手夺了他的剑,“他妈的,你个病君有这宝贝藏在身上也不交出来,在这装傻呢,大伙来,扒了他衣服看他还藏着什么在身上!”
众人如饿狼抢食,一哄而上围着他,这里扯他腰带,那儿拉他袖子,两个抠他靴子,一众拔他发簪。后面数雪抱着的小子轻轻挣脱了她,回头看她,对眼前奇景,她正在看戏般地笑吟吟呢。
老大正把眼睛贴上剑鞘上的宝石,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各色光采,看得他眼睛都花了!再看剑柄上,剑柄上……剑柄呢?剑呢?
老大四周张望,众流氓如蝗虫掠树一般,把病君身上任一块可以抢走的东西都夺走,直到他身上干净得如刚出娘胎般,一丝不挂。抢到东西的流氓们散开来,各自再抢别人的或被抢,露出中间没穿衣服略显瘦削的师父。
师父头发散开来,身上一切都被夺走,看起来是又可笑又可怜,可惜是连看都没人看他一眼。只有那带头老大四处张望去寻那不知所踪的剑,瞥一眼见师父手上有事物闪闪发光,定睛一看才看清是那把镶满宝石的剑,他全身上下一丝不剩,却握着剑。
他的右手比左手略粗,只有加上那剑的延伸,视觉上才能均衡开来,就像这剑本应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他生下来就是有剑的。
老大见月光从师父的背后洒下,他表情藏在阴影之中,只有眼中闪烁着一点光。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四周的同伴尸体如屠宰场的牲口一般叠铺地上,他们的血挂到长草上,胶结了泥土,灌溉了田野,而他明显感觉到左边脑袋有股刺骨的冰冷,定睛一看,眼前有一把剑直直刺到了他左眼中,顺着这剑看出去,剑的另一头便是这奇异裸男,他的脸依然在阴影中,只有那眼睛反射着光,散发着一种平静的安宁。然后持剑的手开始慢慢转动,他似乎听到了剑刮着后脑的头骨声音,还有绞动着的脑浆声音……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温度、声音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