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草正在小馆里喝着茶,见一小孩奔到赤松馆前,却见赤松大门紧闭,又不敢去敲门,急得抓头挠腮,他自己也有些好奇为何数雪进去后大门就关上了,便过去,“小孩,你有什么事吗?”小孩支支吾吾,一草便说,“我帮你叫里面的人吧。”
“别……”小孩扯了扯他衣袖,一草蹲下来,小孩小手合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们家的人很凶,我不敢叫他们。”
“你有什么事要找他们吗?”
“今天早上有个和尚给我几个铜钱,叫我来这家和他们说,跟着这根针就能找到他和大魔头。”说着怀中掏出一破布,打开来包着一根针。
“他刚好也是我的朋友,我替你转告给里面的人吧。”小孩不知是信他不过还是如何,看了他一会才走了。他拔一根头发下来,一端绑在针中间,一端捏在手中,垂下来,针反着光晃了几下,一转,一草顺着看去,是城东北方的一片延绵丘陵。
漆黑的软剑从皮鞘中拔出来,条条针枝排列形成的剑刃反射着各异色泽,数雪吃惊于其如羽毛的奇特形状和质感,挥武起来又轻又软,她以摛风馆的打软兵器的手法耍了几下,看起来也相当飘逸潇洒,她怕露了怯,回剑抱拳,见在言在新微微笑着点头,不知是对她称赞还是她嘲笑。其实在言是心中欢喜,因为知道了她的剑法原来就那样。回头向后面的弟子打个眼色,皆因他早定好,要是她有真本事就放她一马,要是如今一般平凡,则要给她个大大的下马威!
他一脸满足向前几步,“莫姑娘,恳请您手把手指教在下几下,定能使林某人醍壶灌顶!”
数雪见他如此幸灾乐祸的笑脸,真是气得想把他脸皮撕下来,把数一横,“好啊,你来啊,不过,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应该也听说过归一者的剑法,是一击必杀的剑法,刀剑无眼,如有误伤,还请在场各位见证。”
她咬牙环扫全场,心中愤恨丝毫不再掩饰,把众人瞄得不自退一步,剩在言孤立在中间。
数雪把皮鞘扔在一边,双手握剑柄把这轻若鸿毛的奇剑当成厚背大砍刀一般,缓缓在右侧举起,看她动作还真如在抬起一把大刀,在新面无表情,在言扯嘴角一笑,心想这乡下婆娘,装模作样半天原来使的不过是无欲门入门必学的开山刀法中的一招“敬拜山门”,武器不对,不伦不类。
再看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在言,似要喷出火来,在言对她这招接下来的变化可谓是了如指掌,成竹在胸,这几种变化随便叫在场的无欲弟子都说得出,最有可能的一招便是刀劈华山,摛风擅摔投摛拿之道,精于重心转移,体重利用。其中入门必练基本功过肩摔正是由此招演化而来。她全身如今一动不动像一把满弦的弓,若此时去冲撞必碰上她全部体重和力量的奋力一劈,那是会如猛虎扑兔。因而只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待她注意力和体力慢慢流逝,此长彼消,破绽露出,便是她不攻而败之时。
于是,在言只是微笑静静看着她,不应战,也不松口,只坏笑着不进、不退,弟子送来他剑,他也不看一眼。数雪此时表面凛然不侵,内心却是有苦难诉。她一时意气答应他切搓要求,但长这么大就没认真练过剑法,只能以一套幼时练过的开山刀法来冒充。要保持如此张力,她幻觉体内有种叫虚弱的力正在把她的专注和体力从毛孔中化为如雨汗滴挤出。她想,若打个哈哈丢脸圆场,还不如在言真下场来应战给自己一个痛快!
围观的弟子不知所以然,但也感有种无形张力在两人之间拉锯。在新和其它弟子一块,也是直直盯着数雪。
数雪似乎快要撑不住了,她剑法虚,心中更虚,体力急剧流逝,只见她眼睛开始发蒙,形体开始摇摆,这时她心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不如放弃算了。不战而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失败只是一瞬间的事,片刻的痛苦比起现在的消耗要轻松许多。她的身体上紧绷着的条条肌肉,她的意智中迷离着的种种念头都在告诉着她,放弃吧,拥抱失败!
一草常发呆,或对着草木鱼虫,或看人来人往,或漫步旷野,或静坐闹市。数雪有次终于忍不住了,就笑他:“师父,你总是发呆,会变呆的。”
“不是的,我是在悟剑。”
数雪觉一草在作弄她,眯着眼睛将信将疑看他,“师交,你不用不好意思,其实天下第一剑会发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告诉别人就得了。”
一草笑而不语。又或有时,他用手指描绘草的生长、风的轨迹、人的情绪和兽的叫鸣。像诗人、画家、舞女和乐手,他手指用几下动作便可表达出这些无形的事物。这时往往成了数雪看着他发呆,她着迷于他的专注,看穿世事的颓废,沉迷剑法的执着。
她因为一草本身而着迷,忽视了他的剑法,也许他早已在教导她剑法了,而她却全然没有在意过。现在在险急关头想起原来自己错失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良机。实在是追悔却不及。
“剑应该的自在的,这就是道。这就是真。”
“师父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和自己说话……”
“……剑是生,但也是死,是热爱,也是痛恨……”
有时候他看着不知何故点燃的山火,隔夜覆盖一切的深雪,饥病的老人,待宰的羊羔。
“我用剑来描绘一切,又用它来了断诸业,剑是……空。”
她想起他喃喃自语的第一句话,剑是自然的,一草的手在空中划着、她儿时师父在教导她招法、剑尖、还有风抚着点头的青草。剑是……自然的?
她的思绪在一瞬间如火花迸现,银瓶乍破!所有应该联结的记忆和念头涌现又汇聚,她的眼睛又有了光。
她想明白了,自己一直认为自己不懂使用剑的方法,其实她想错了。她不应该去寻找让自己去适应剑的方法,而是应去想如何让剑来适应她自己的方法。她不知道如何用剑,但她知道如何让剑为她所用!有点像她把软兵器和大刀的用法套在剑招上,她同样可以把摛风的武学理念用在剑法上。
想通了这一层,千万种招式变化在她眼前浮现,种种前所末想到的剑招变得如同所有她从小就烂熟于心的手法步法身法和变化一样。她眼中恢复了自信,忿怨散倦已消失无踪。这一连串反复变化的觉悟实际不过一念头之间,数雪处表看不出来,但精神气貌已似脱胎换骨。
在言在新细细注视着数雪一举一动,怎会没察觉这种变化?只见她双目有神,嘴角自信地淡笑,和刚才丧气欲泪大有差别。但是为何短短一会竟有如此大变化?
数雪本来上举的剑从右侧缓缓降下,直到剑尖轻轻靠到地面,再看她双目,目光已变得柔和,表情放松开来。
在言也感觉到自己的气势上已大大被她比下去了,这时一个愣头弟子不知两人为何沉默对视良久,忍不住说:“师父您的剑来了,快杀她个……”说着发觉一侧的在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把话吞回去。
在言不是不知剑早已到,但他被数雪的奇怪气势镇住了,想动却不敢动。在新则是心中思潮乱涌。为何她会一瞬间变化如此大?他甚至有点想怂恿在言下场应战了,看个究竟,自己则可以黄雀在后。
这下倒成了在言接不接剑的决择了。他胸腔大大起伏,睁着红润的眼睛,无法下得了决心。前庭上本来鸦雀无声,但渐渐地,众人的目光开始集中在在言身上,窃窃细语此起彼落。师父为什么不接剑教训一下这婆娘?你不知道,她不值得动手……不是,也许这婆娘真有师父说那么厉害,我看一定就她刚才那两下……胡说!你是说师父怕了?
在言的目光不敢离开数雪的身影。但四周弟子交头接耳的声音和视线包围着他。他自问,我为什么不应战?是怕输吗?不可能,我不会输,但为何她忽然她此自信?我不敢应战不就是输了吗?我输了吗?我不要输,但我……我不敢……他脑袋感的血管突突地跳,眼前景像如画晕开了般模糊,突然幻觉这些私语和眼睛在围绕着他打转,不止如此,好像连天地都倒转过来了。这模糊卷成的漩涡中心正是数雪。
只觉数雪的目光如芒绽射,在言定睛一看,这光芒原来是一片已近在眼前的锋利剑尖。他吓得急仰天趟下,一屁股咚一声在地上,弟了们哇啦齐齐静下。
他跌一跤后顿觉清醒,看四周,数雪根本就没有动过,弟了们的目光有疑惑、关心、愤怒和失望。在新把他扶起来,“师兄……你……”
在言推开他,走上前向数雪道:“莫姑娘好本领,不用比了,在下输了……”说完转身直入厅中。
在新:“在师兄可能身体抱恙,不能下场陪莫姑娘过招,敬请见谅,莫姑娘如不嫌弃,让先进简筵,在小馆下榻,静候尊师驾临,不知意下如何?”
数雪:“哼!不用了,我就在对面的小店住下,这把剑,谢了,向您师父老人家问好,祝他长命百岁!”
把数雪送出门去,在新看厅内在言正坐着发呆,一弟子向他报道,刚才一农民来传信说,尚正大师已找到那大魔头,正在追捕。
在新:“好,你去对面通知一下……还是我自己去吧。”
在新从店里出来,店主说那胖姑娘并无入住,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似乎看到远处数雪的身影和一高瘦农民一起,又隐没入人群中。他想起见过几次的叶一草的身型,背上出了些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