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待一生的八月，九月之后才到来。
先秦的月亮，在弗尔蒙特升起。
一个退思，在光的星期五移动。
庄子朝我走来，
以离我而去的脚步。
云移的脚步，花开的脚步，邮政系统的脚步。
2
一封春秋来信，
至今没有投递到我的手上。
邮差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地球那边，你在读信。
还没写的信，你已经读到了我。
一封我拆开了两次的信，你一次也没寄出。
一些预先开花的，将要破土的，空的声音。
3
电话里传来落花般的女高音。
那是你么，把花开到灯里去的声音？
打给HELLO的电话，接听的是一个喂。
喂的外面，中餐馆人声鼎沸，
一群食客饿坏了，但厨师是画师，
他将牛排画成水墨，端给看客吃。
一头观念的牛比真的更值钱吗？
刚断奶的单身母亲，把马克思
像奶嘴一样塞进婴儿嘴里，
阻止牛奶发出无产者的尖叫声。
而银行家用头脑里的提款机
一夜之间，提空了内心。
4
在金钱的声音被挂断之后，
诗的声音是什么？
一只神秘的手按下免提键。
现在，手机是广播，
全世界都在听这个声音。
李尔王能听到他的莎士比亚吗？
萨福的月亮，能从李白的月亮
听到庄子化蝶的风吹雪吗？
我能听到另一个我吗？
但在你的铃声响起之前，
只有无止境的，宇宙洪荒般的寂静。
5
可以用生日蜡烛点燃一个无我。
可以把明信片上的纸火焰
从古中国快递到黄昏的弗尔蒙特。
可以借蝴蝶夜的灰尘，轻盈一吹。
可以吹灭我的心。
心那么易碎，那么澎湃，可以和宇宙
构成一个尖锐，
一个小，无限大的极小。
一个53年的十亿光年。
6
如果只有一个过去，我就是这个过去。
如果我的现在有五百个过去，
那么一个现在我都没有。
你呢，你有第二个现在吗？
或许，你在你不在的地方，而我不是
我是的人。我有两个旧我，其中一个
刚刚新生：一个53岁的
吾丧我。
7
一条鱼躺在晚餐的盘子里，
被刀切过，被炉火烤过。
这是一个发生。
同一条鱼从河里游到电脑界面，
以超现实的目光看着我。
这也是一个发生。
人可以演奏鱼的音乐么，
从物种的同一性演奏出一个悖反？
比如，将盘子里的鱼演奏成厨师，
将水中鱼演奏成一个哲学家。
但是庄子在演奏更神秘的生命，
一条烤熟的鱼，在天空中游动起来。
8
宇宙是科学老人的玩具。
孩子们站在地球仪上要糖吃。
一个梦的工程师，转动这只地球仪，
并将乌托邦转手给天边外的鹤。
一只鹤，即使是纸的，也在天空中飞，
即使看起来像工程吊臂，也在舞蹈，
用足尖踮起心之鹤形。
庄子骋怀纵目，以鹤作为引导。
而你将鹤止步放进万马齐奔，
并以水仙般的鹤立，支起一个梦工地。
9
人置身于桃花源，桃花就凋落了。
拥有太多末日和诞生，时间就消失了。
痛，也消失了。一只电钻
在大地的龋齿上钻洞。
神经末梢的听觉之痛，将牙科诊所
安放在地球的寂静深处。
每天，钻头，在痛的深处加深几毫米。
要是再深一些，人心，就能深及地心，
喷泉般，喷涌出一个璀璨的地下天空，
一株天体物理的火树银花。
10
庄子的胡须在秋风中飘动。
这只是史蒂文斯头脑里的一个幻象。
我递过一个电动剃须刀。
现在，我们三个人的三个下巴
有了同一颗电池的心：时间转动，
反时间也在转动。庄子的月亮
被退回先秦。我每天使用剃须刀。
古代是我的现代，而我只是一个仿古。
11
驻足于隔世的月光，我等待你的足音，
等待一个刹那溢出终极性。
我真的到过弗尔蒙特吗？
一米之遥，人已在千里外的异乡。
夜空中，我看不见一棵松树，
但松果漫天掉落。生命
也这样掉落，像一只中国古瓮。
空，落地，我俯身拾起无限多的空。
每一片具体的碎片里，都有一个抽象。
词和肉体，已逝和重现，拼凑
并粘连起来，形成一个透彻。
世界回复最初的脆弱
和圆满，今夜深梦无痕。
但古瓮将又一次摔落。
2009.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