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循着念头走近,见那方风清无人,鸟语幽香,确是一方僻境。心中聊是舒畅许多,便就坐在树荫下,叼根细草,适卧酣息。不觉又想到前事,突发感慨,便作一歌。
歌曰:
树荫郁兮沉天霭,风息动兮溯尘埃。
人人乐兮皆自得,我独悲兮伤其怀。
歌罢,卫平闭目正思索间,远处却隐隐传来一群小孩的歌声。
“高山迥,琼山州,一下蹦出个天子哥。开天辟地开太平,要把那昏天黑地放光明,放,光,明!”
“开天辟地?呵,还要放光明?却是有趣。”那歌声引起了卫平的兴趣。望向远处,确有一群小孩散散布在山坡上,时而聚在一处,时而又一下散开。
“噢噢噢……”小孩们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接下去唱。
“玉林桥开,玉林楼边,我家的王爷住在山,谁也不知道怎么地,谁也不知道怎么地,天就裂了,裂了!”孩子们都作出惊恐搞怪的表情,最后哄然大笑。接下来又是重复最开始的一段。
“高山迥,琼山州,一下蹦出个……”
“琼山下,……”应该指的是我大基开朝那会儿的事。卫平暗自解析着歌词。那时候大基的开朝太祖基欣还是个读书人,走到琼山下突然觉得自己学问尚浅,于是决定隐居潜心读书。十年后终于大彻大悟,出山创立了宗门,花费十年时间将一代“府学”推至顶峰,受到了当朝统治者的极度依赖和信任。后来由他的继承者基盛带领信徒发动政变,推翻了原来的统治。
不过这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大基王朝,像是绝对的神圣者,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反抗,就这样一言不发却不怒而威地竟存在了一千多年。不过这歌词倒也符合前朝的历史。
不过后一段就是漏洞百出了。“玉林桥开,玉林楼边,我家的王爷住在山?”玉林桥和玉林楼都是传说皇宫里的建筑,住着王爷也就罢了,可这王爷偏偏住在山上?这又是什么意思,卫平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最后一句还算通俗,不过也太过匪夷所思,弄得卫平哭笑不得,直想过去问问这歌的最后一句当真没有传错?
“呜哇哇……”卫平一惊。远处的歌声突然停了,继而是一片哭声,一块小石头顺着山坡滚了几圈后停下。
“阿林,阿林,你怎么了?”“有人拿石头打我,呜呜……”原来其中一个小孩突然被小石头砸了一下,瞬间大哭。
“哼,敢欺负我妹妹,这就是下场。”事件的始作俑者拍拍手上的灰尘,得意的勾起嘴角,却抄手装作若无其事。身后躲着一个小姑娘。竟然是卫平的好兄弟乌则。
“我们哪里欺负你妹妹了?”“明明是吉利先欺负我们!”“跟蛮族的人讲什么道理!他们分得清是非黑白嘛!”小孩们闻言更加愤愤不平,“走!以后不跟吉利玩了。”
“去吧去吧,走远些才好!”乌则也不抵赖,反而也理直气壮的回应。“吉利,哥哥帅不帅?”
“哎哟!”却是乌则被打了一下,那力道连是成年人也要吃痛。
“呜呜,坏哥哥!他们不跟我玩了怎么办啊!”小姑娘气急得快哭了。
乌则的心瞬间化了,连忙安慰,“啊,不怕不怕,哥哥再去军营给你找两个伴当?”
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
“啊好不去不去,要不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小姑娘却停止了啜泣,“不必了。反正在他们眼里我也是异类,我不想跟他们玩了。……呜呜,我要去找天曜哥哥玩!……诶,天曜哥哥!”
“嗯?天曜?”乌则眼珠往左右转了一圈,生怕哪里突然跳出个大活人。卫平这几日都闷在府里,几个月都没出门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哥,天曜哥哥在后面呐!”乌吉利把乌则的头扭了一圈。
“啊,天曜!”真的是卫平!乌则惊讶不已。
卫平已经笑得不行了。仍是朝乌则招招手,“乌则!好久不见!”
“天曜,”乌则困惑连连,“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散散心。”卫平佯作宽慰,“毕竟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一直计较总是不好。你们又怎么在这儿?”
“切,有几个人欺负我妹妹。”
“嗯?”卫平皱眉,“你妹妹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州学吗?”
“先赤涿国该尚被抓之后,上面许久也没派新任下来。州学也荒废许久了。全当给他们放个假吧。”
“几个月没有派新的赤涿国?一般在上任赤涿国下任之前,都会有早就选好的替补。这次既然是皇帝下的旨,就更不该犯这么大的纰漏了!”卫平大惊,“而且没有新任……那乌州现在岂不是乱作一团?”
“嗯……也没有那么糟,人们还是像以前一样,都各司其事。只是没了赤涿国,州府这几日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那为何二哥什么也没跟我说?……遭了。”卫平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实不相瞒,我这几日全住在卫府的偏房,虽然相邻,实则对卫家一无所知。除非发生什么事情,二哥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必须回去看看!”
乌则却不以为意,“卫家?呵呵,只要你们两兄弟在一个,你们卫家能有什么事?我今早倒是才见天祥带了一伙人去了郊外的天都府[“都”是形容词,美好闲适之意],好像是去给赤涿国作法事祈福。按时辰,现在应该还没回府,想必府里也没人。诶,好不容易出来你就别回去了,哥哥我请你去喝酒!”
“哪个赤涿国?是先赤涿国吗……赤涿国不在了?!”
“你竟然不知道?这次皇帝下旨,正好赶上秋后,前几日刚行刑……哦,不过你放心,家眷只是流放,你的荟儿不会有事的。”
“我……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管了,我怎么能……!”卫平自责不已,“二哥必然是顾及我的心情没告诉我,也没让我去天都府……不,二哥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不能让二哥一个人承担一切!我要去找二哥,我要去天都府!”
“嗯?你真要去?好吧,我陪你去,只我们两个喝酒也的确不够意思。嘿嘿……不过,到时候你二哥那份可得你付钱,我要是一个请你们两个可是亏得不小……”
“那……你妹怎么办?”“啊,谁妹?我妹?……”
正笑谈间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一直被忽略掉的乌吉利。
“你妹我——乌——吉——利——啊!”乌吉利故意调皮地大声说,正对上转过头的乌则,把乌则震了一惊,“啊对,是我妹我妹我妹……”
“嘻嘻,我要跟天曜哥哥骑一匹马!天曜哥哥不许不同意哦!”乌吉利说完欢欢喜喜地去牵马去了,而卫平则是宠溺地笑着答应。
乌则来时带了两匹骏马,被乌吉利牵走一匹已然别无选择,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自觉地去牵了另一匹马。由是乌则独骑一匹,乌吉利如愿和卫平共乘一马。
行至不及三里,却见天都府方向火光冲天,喊声不断。三人立时心下皆道不妙,于是快马加鞭,又恐被人发现,于是从小路抄进。三人在山下系了马匹,徒步从后山上了天都府,天都府却已是被层层包围起来。其中却安静异常,看样子冲突暂时缓和了一点。又看到一群巡逻的人过来,卫平三人连忙隐蔽起来。
看那群人装束,外挂青光烁铜甲,内穿玄龟劲衣,都是府衙里州兵的装束,可其中大多是生面孔,卫平却从未见过。
“天都府是帝国圣地,州兵怎么会突然包围这里?看这阵势,这群州兵恐怕不怀好意,天都府难说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管了,二哥还在里面,先救二哥要紧。待我先看看里面的情况。”
卫平说完纵身一跃,跃上天都府后门的一棵小树,躲在茂叶中隐秘地观察着兵士的走向。
“府前门侧门皆有守兵,每批约摸四十人,一刻钟会有两队人巡逻,分别在东西两面,每队约摸二十人。看这规模,弓箭兵大概也是一队二十人左右,……二哥?哈,二哥真的在那里!”
卫平却是看见了天都府中心的大殿——朝尧殿的楼阁上耸然立着一人,衣襟发带迎风潇洒,面向远处,只是遥遥望见一个背影,就笃定是卫成,心里暗自肯定,“我二哥守在朝尧殿,有他在,敌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攻不下。乌则,你我待会儿从后门潜入,把他们吸引到侧门,对付几十个人我俩应该不在话下。吉利就留在这里。”
“哼,你们都有事情做,我才不要!我也要去打架!”乌吉利嘟起小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卫平无奈,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好,那你等会儿上树躲着替我们放哨。这项任务可是最重要的,要是有敌人偷袭,只需要咔擦一下我和你哥就没了!这项任务可谓是任重道远啊,我和你哥的安危可全交给你了!”
“嗯……好吧。”乌吉利看卫平说得郑重其事,勉强同意。
卫平三下两下从树上跃下,和乌则分配了武器,卫平拿了一套射雕弓和白羽箭,而乌则拿了一把鎏银短刀。
“走。”
两人算好时间分头行动。卫平从后门绕过,在一条回廊正好碰上巡逻的士兵,为首的长官本是打着哈哈,突然大吼一声,“什么人?站住!”
卫平也不答话,拈弓搭箭,几人应声而倒,那长官被射中一条腿,已是吓个半死。卫平却不赶尽杀绝,边射边跑,任由他们追。到了侧门,果然吸引来一队弓箭兵,正好二十人左右。
那位长官拖着半废的腿追了半天,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自己又多了一队弓箭兵支援,冷笑一声,“哈哈,这下你可无路可逃了吧?来人把他射成窟窿给我的腿偿命!”话音未落,只听他身后一声大吼,一方石晷轰然落下,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嘴脸登时被砸得脑浆迸裂,却是乌则早早埋伏在侧门。卫平乘势又拈弓射杀了几人,乌则也不甘示弱,挥刀又砍又刺,杀伤力极大。那群弓箭兵与乌则离得近,来不及搭弓,纷纷抽出剑短兵相接。却哪里是乌则的对手,个个被割韭菜一样被收了人头。
不过几十人,顷刻墙倾桅倒,乌则来不及叫声痛快,却被在树上观战的乌吉利一语叫醒,“小心!”
说完一支利箭突然应声而到,身后一个剑刚举在半空中的兵士被一箭穿喉。卫平紧握着弓把,丝毫不敢懈怠。随后从东面的广场上传来一阵整齐的踏步声,听声音看来不下两三百人!
“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卫平既惊讶又感到形势不妙,自己箭袋中的箭支已然不多,几乎算是没有了战斗能力,对面说不定还有弓箭兵,这时候别说没有了近攻的优势,被成山的人围攻那也只能死路一条!两个人对几百多人,这岂止是被射成窟窿,被剁为肉泥也不为过!面对这样的声势,卫平纵然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乌则,我的箭不多了,先撤!”
“好!”乌则也不恋战,一边观察着对面动向一面向后退。不待乌则走几步,对面的弓箭兵却已是摆好架势,瞬时箭发如雨。乌则不得已随手从地上提了一个人当挡箭牌,却也算不得密不透风,幸好乌则有日不卸甲的习惯,只是在铠甲上扎了几箭。卫平也是不好过,四周没有遮蔽物只得翻窗退到天都府的客房里,凭着桌椅拦了几箭。而乌吉利则只是将身子一低,把头埋下墙头,所幸也并未被发现。
箭雨刚过一阵,对面的步兵也开始行进,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远处的整个广场,声势震人,离乌则只有数十步之遥!乌则忙丢了挡箭牌,快步退到客房也翻身滚进屋内与卫平会合。
“现在怎么办?我们怕是连这客房也出不去了!”一阵厮打下来,乌则虽算不得筋疲力尽,却也是气喘吁吁,而敌人已近在咫尺!
“当真无路可逃了么?”眼看着一步步逼近客房的敌人,卫平死咬着牙,哪里还有先前尽在掌握的样子,心气像是高山崩落一般坠入谷底。却全都怪他自负轻敌,错估了对方的人数,导致他们虽然暂时打败了一波进攻,然而接连更是数不清的敌人,甚至自己也即将命丧黄泉!
卫平脑中一团乱麻,似乎感受到了先赤涿国蒙冤被杀却无力反抗的怨曲,天谴骤然降临时的奔逃无路,甚至是父亲和大哥在孤立无援下奋战至死的绝望!
“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兄妹陪我来的。……不过我不会输的,不会的,……我不能就死在这里!二哥,荟儿,父亲,大哥……他们都还在等着我!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