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来使进京除了朝贺之外,还有的就是像皇帝汇报一年来的民生政绩情况,因此接风盛宴过后,便是诸属国便轮番前往御前。
这是对各国的一个考验。
潜伏在暗处收罗天下密保的潜龙卫早已经将各国的大事,特别是军将异动逐一及时传递到禁中,交由皇帝过目。
这潜龙秘卫,仅有皇帝一人知晓,一人指挥。
这世间不怕明着相恶交恶,最可怕的就是别人一直对你洞察得一清二楚,可自己仍是一无所知。
有时候晁晏与皇帝一同坐在文德殿内处理朝政之时,偶尔也会偷偷瞧着金龙御座之上的皇帝,心里不由得没有底。
这位高深莫测的天下之主,是否也如同洞察各臣属之国一般,对于自己的所做所为早已经只晓得清清楚楚?
可朝堂局势风云突变,晁晏深知自己已经陷入泥潭之中,早已没有了退路。
新年过去,陛下开了朝堂,沐方朔身为人臣比不得这矜贵郡王自然是得早早上朝。沐夫人上了年纪睡不得晚,为人又喜静不爱闹腾,年关期间府中的仆人大多数被她放了假期,这府上冷冷清清的她闲着也闹心,她与那些世家夫人又素来少有走动,干脆就送自己夫君上朝后就到琉惜府上去。
自那夜见过柯拔索玛,柯拔索玛曾两次到祉禄府上递上拜帖,均被祉禄寻了理由打发了去,他本性就不喜人粘着自己,不由得对她心生厌恶起来,干脆就告了病假躲在府中。
晋阳城的春暖来的晚,即使是春节已到,天气还是寒冷,素来眷念床榻的人得了闲,早晨自然是贪睡不起。
这日琉惜起身梳洗后如往日一般又到回过身来叫祉禄起身,两声下去见他将自己的头都埋进被窝里,也见怪不怪了,将他的被子往下扯了扯让他不至于被捂着。
皇帝前两日遣人过来看了一下,随后也下了旨意让他歇着安心休养不必急着上朝,琉惜便也吩咐侍婢小心侍候但也不必唤他起来。
等祉禄睡饱醒来已是日头高期,他懒洋洋的唤来侍婢更衣洗漱,慢悠悠的询问自家王妃的去处,思索着今日带她去哪里走动一下。
“回王爷话,今日沐夫人来访,王妃与沐夫人此刻正在茶室说话!”
“哦!”
他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配合着为他更衣的婢女穿好长衫,举手之间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急匆匆的冲了出去,留下一脸惊吓的婢女愣愣的举着他的腰封。
茶室内聊得正欢愉的两个女人被一阵猛然推开门的声响吓了一跳,沐琉惜回头见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恼,瞪了他一眼后又神色尴尬略带歉意的看了自己母亲。
祉禄自是收到她的眼色,他见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面上并无冷意,心中忐忑总算放下。
身后匆匆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方才侍候他更衣的婢女捧着他的腰封和外衣,见到这般模样不由得跪下求饶道:“是女婢没有侍候好王爷更衣,求王爷、王妃恕罪!”
还没等祉禄开口,琉惜就已经微微笑着从座上起身走到门口,到他跟前。
他以为她多半是要接过那衣服为他整装,毕竟这些事在府中也没少发生过。
就在他一脸宠溺的看着她,缓缓举起双手时,却见她突然收起面容,伸出双手展臂拉过房门,只听“啪”的一声,他还没瞧清楚,面前的门已经关上了。
跪在屋檐下的婢女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更是惊慌,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祉禄忽然受了冷脸,还是再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或者说是在信心满满的情况下受了冷脸,一时愣住了呆在那里。
回过神看着跪在地板上极力卷缩的身子企图不让人注视到自己的婢女,好气又好笑的伸腿轻轻踢了她一下,低声道:“还不快来为本王更衣!”
听到动静从茶室旁边的小厨房急急忙忙走出来的阮氏,瞧着他这番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悄咪咪的退回厨房,把门关上后才敢轻笑出声。
茶室的门直至临近晌午才打开,琉惜拉着母亲的手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垂眸欲涕,果一回身,却看见祉禄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大椅,正一本正经的坐在门角处看着书。
琉惜被他整得懵在原处,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却见那人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朝沐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语气恭谦道:“不知岳母来府上,重华未能及时前来见礼,在此赔罪了!知晓岳母与皎皎定是有私话要说,重华不敢打扰,只能在门外恭候!”
沐夫人被他这番模样整得不由笑了出声,刚要跟他道一声告辞,却听一直在小厨房忙活的阮氏拎了个食盒上前道:“见过王爷!夫人,这是老奴做得上尧城小菜,您别嫌弃,带回去跟老爷一同尝尝!”
“岳母不留在府中用过午膳再回?”祉禄一脸惊讶模样。
“谢过王爷厚待,老爷只身在家还在等候我回去呢!”
“如此,便不耽搁岳母,下次再邀岳父岳母一同前来用膳,也算是解解皎皎思念双亲之情!”
一行人将沐夫人送到府门口,琉惜与她再三拜别后祉禄又唤来卓远,让他务必将沐夫人安全送回家中。
等沐夫人走后,琉惜也不与他说话,转身便回房的书架上抽了本书,走到床边软塌上自顾自的看书。
一直默默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阮氏对此也见怪不怪了,默默的退下,去厨房为两人备膳。
倒不是她有颗宽大的心,只是自打两人成亲后,祉禄偶尔做了什么荒唐的事,琉惜朝会如此冷待他,而这自幼娇生惯养的郡王爷,偏生吃这套,每次总能把人哄好。
祉禄刚要进去搅扰琉惜一番,便听到有侍婢来报:“禀王爷,长公主殿下驾临,此刻正在书房等候!”
“知道了,本王马上过去。”
此次春猎各国来使都要参与,近期安华一直为此事奔波忙碌,连以往至少两日便要寻他的习惯都生生改了。
细算起来,他们好似从宫宴过后就没怎么见面了,偶尔见到,也都是插身而过打个照面。
在他书房里等候的安华,明显是遇到了急切的事情,一直在来回踱步。
她一见到祉禄,便急忙开口道:“祉禄,你可知今日早朝之上,边戎使臣和高鲜使臣一同提议此次春猎与我朝来个友谊赛,分别选出一支队伍竞猎。而下了朝后,桓王更是向父皇建议今年春猎让褚融和瑞王参与,用以震慑边陲属国。”
“桓王……会帮瑞王?”祉禄坐下后一边听着一边给安华倒了一杯茶,听到这其中几个人的名字时,不由得顿了顿动作。
是想在皇帝面前做出一副贤仁长兄的模样,还是另有所图?
他放下茶壶,微微坐散了些身子,眯了眯眼眸道:“先生当时应该在场,父皇按照习性应该会问他,那先生当时怎么答?”
“这就是我纳闷的点,先生非但没有拒绝,反而非常赞成桓王的意思。”安华一口饮尽那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喝了,才接着说道:“我听宫中人说父皇与我商讨……商讨筹划春节期间事宜那夜,先生曾于瑞王座谈半夜,不知这……”
“最近关于桓王和晁晏多有走动的传言可是缕出不鲜,祉禄,你对先生日后还是要提个戒备!”安华惆怅半天,仍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皇姐!”祉禄忽然高声打断她。
“且不论先生于我有教育之恩,就他正式为我谋士时所言的:君子一诺,生死相随。我们也不该质疑于他。”
“你当真毫无保留的信他?”安华又问了一句。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祉禄沉吟这一句,又道:“我信。”
君子一诺,生死相随。只因志同道合,明知前路艰险,依旧应允倾尽全力。
安华注视着祉禄漆黑深眸,忽然安静了下来,她定定看了他许久,终于发现这个以往总是要自己操心善后的弟弟,或许已经不再需要自己这样细心的护他周全。
正事说完了,安华在祉禄的府中也开始随性起来。
她本来在祉禄府上也不存在客气二字,看着快要到用膳的点儿便也不提离开的事,抽了本书就赖坐在那里。
“皇姐可是还有事儿?”祉禄靠着椅背,微微睨了一眼装模作样的安华,开口的语气不是那么的好。
“有啊。”安华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哦?何事?”
“我还没跟我弟媳吃午饭。”她的声腔略有些大,好似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
祉禄听着她张口就来的话,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也不再搭理她。
两人相安无事的待了一会,有婢女前来传话,祉禄以为午膳备好了很快就站起了身,却听那婢女说道:“禀王爷,公冶世家家主呈拜帖来访!”
祉禄抬头看看天色,快到饭点了,这个时候公冶子怎么会过来寻他?
忽然撇过眼前的人,祉禄微微偏过头,面色不善确又略带揶揄的看了一眼安华,“你该不是,在躲公冶子吧?”
“这是什么话。”安华一听,瞬间从椅子上起来,理了理衣襟袖口道:“公冶子来寻你定是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你们谈事,我先去找琉惜说说话。”
说完也不等祉禄接话,脚底跟抹油一样飞快的就出门,穿鞋,转弯,快步走人。
祉禄无奈的坐会原位上,又让人端来一壶热水,重新煮了茶。他摸了摸饿得有点扁的肚子,又想到茶室里那个还没解决的事儿,不由得有些郁闷。
原本他是打算午膳的时候好好哄哄自家妻子,结果访客来了一个又一个,而自己起来到现在一口饭都还没吃上。
公冶子进来室内,也不拘谨,直接就到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拿起风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道:“长公主来寻你了?”
“嗯。”祉禄看着他这如在家中的模样,脸色不是很好。
“那么说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今天朝堂上桓王的提议了。”
“嗯。”他靠在椅背上,斜斜的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傻子。
明知故问,素来不是公冶子的行事作风。
祉禄微微挑了挑俊眉,双眸紧紧的盯着公冶,一脸耐心十足的模样等候他说明来意。
公冶子性子素来了解他,见他这般模样也就不再客套,直接明了的说道:“陛下下朝后单独召见了我,让我此次带领一支队伍必须在竞猎中夺胜,我是来告知你,也在名单内。”
“哦?”祉禄沉思片刻怅然长叹道:“看来,父皇是要下婚旨了。”
“嗯。”公冶子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正眼对视着祉禄,面不改色的开口道:“我听摩陀院那边提了一下,估摸着婚期会定在春后,届时,你便要唤我一声姐夫了。”
祉禄举手抚了抚额头,很认真的就着公冶子的话思索了一会,“依我所见,你还是好好与皇姐培养好感情再说吧。你到时候可以就是皇姐的夫婿,依照父皇对皇姐的厚爱,你们完婚后必定得三年抱俩才能以报圣上隆恩。”
门外传来婢女的通禀,使来告知午膳已经备好,王妃已经定下在茶室进膳,来请祉禄过去。
公冶子看他慢悠悠的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又一脸介意嫌弃的看着他,也不介怀,跟着起身整理衣装,一副让他先行的模样。
“公冶子这是要在我府上用膳?”
“据闻穰平郡王府上的厨子曾是宫中御厨,陛下赏给长公主后又被郡王要了来,既然恰好到了午膳的点,便厚颜尝一尝了。”
祉禄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仍是神色不改的模样,忽然勾起嘴角邪魅的笑了一下道:“好啊,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