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终还是决定在元宵之后再出发前往猎场。
本来推迟前去演武场一为元宵佳节皇室宗亲小聚一番,二是为了给足够的时间给众皇子们修习骑射,未免在属国面前失了脸面。
可是偏生祉禄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主,去了一天演武场便嫌累不愿再去,纵使荣亲王怎么相劝,他都不愿意离开他的床榻半步,最终气得沚祯双耳泛红,愤愤然离去。
所幸,琉惜深知自己劝不动这位爷,干脆在荣亲王来后便退出房中躲得远远地,免得自己身份尴尬不只是劝哪位王爷为好。
当她听府上侍从来报荣亲王忿忿离去的消息,就知道连荣亲王都没法改变自家夫君的决定,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行贤妻之责,对自己夫君好生劝导一番。
她已经想好一肚子的劝说打算好好与他说教说教,可刚踏入房中却惊奇的看到之前还在床榻被窝中眷念不已的人此刻竟然已经起身梳洗。
“王爷这是?”她甚是不解。
“此时正是晋阳的早春仍是严寒,听闻晋阳城郊那片梅林此时开得正盛,我们也去赏赏。”祉禄一边更衣,一边吩咐着她身旁的阮氏:“阮氏,去为王妃寻件斗篷,我们今日出城去一趟。”
“诺!”阮氏领了吩咐,很快就去了偏室。
琉惜等他换好衣裳后才屏退众人,微微蹙起眉头面上略带一层忧虑问他道:“方才荣亲王来寻你习骑射你不起,这一转头又带着我去踏早春赏梅花,这传出去可如何使得?”
“我说使得便使得。再说了,这整个京城,谁不知你夫君我……”
见他又要说那些京中对他评头论足的话,琉惜忙顺从着他道:“好了好了,不是要出去吗,我们赶紧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是不喜欢听他将那些诋毁自己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其实他不是这样子的人。
卓远驾车的技术非常的好,马车不一会儿就出了晋阳城的大门。然而直至此时,琉惜都还不清楚,素来厌恶在寒天早起的他怎么会忽然提起要带她出来赏梅花。
“万一陛下责怪,可如何是好?”琉惜还是有些担忧。
“父皇本就没有把希望寄托我身上,不会太过在意的,只要竞猎赢了就行。”祉禄倒是不甚在意这事。
他们此次出门轻装简从的,连阮氏都没带出来,只让卓远跟随着驾车。
而祉禄更是鲜有的没有金冠华服,一袭素色冰蓝的绸缎锦衣外罩着素白软烟轻罗衣,腰间松松垮垮的扎着一条同色的腰带,如墨长发以一根木簪束起,越发显得姿态闲雅,只是与生俱来的那股贵气还是无法掩盖。
他慵懒的靠在一车厢内的椅背上,侧着面容一直看着琉惜双眼涣散的失神模样,不禁嘴角勾起。
她的心思被他猜的无一丝误差,此刻她心中满是疑惑却不愿去问他,那些个问题压在自己心中,抑郁不已。
“府中眼多口杂我才没告诉你,今早沚祯过来府上的时候手中拿的一枝梅花,是今早出门的时候遇到先生时,受先生所赠。”祉禄笑了笑,还是不想看她郁郁不展的样子。
“荣亲王遇到先生?”她微微蹙起眉头又深思片刻,“先生送他梅花就是为了让他告诉你,去梅林?”
“嗯。”他往她这边靠拢了一些,伸出手宠溺的点了点她小鼻尖甚是欣慰的说道:“先生入宫的那条路上,正好会经过沚祯的府邸,可先生入宫伴驾带梅花做什么?这城郊的梅花林中的花开得再美,也比不上宫中御花园那几株龙游梅。”
祉禄轻轻圈着她,伸出一只手挑一侧的卷帘,只见不知不觉这马车已经跑到了一片梅林之中。
马车沿着城郊的一条僻静山路缓缓前行,蜿蜒山路两旁满是不知谁人曾经种下的已有九尺高的梅花树,这梅林中的梅花种类虽颇为多,但是以红粉与雪白为主,一阵清风拂过,斑驳的零碎花瓣随着清逸幽雅的暗香飘扬在空中,与寒风嬉戏,构成一幅引人沉醉的梅海仙境图。
马车缓行了一段路,穿过梅林后来到一片幽幽竹林,高耸的翠竹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不甘于在高处孤独俯视这苍茫大地。四周静谧至极,这流动的风擦着竹子的冽冽声响越发让人觉得空旷的心慌。
连琉惜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握着他的手微微施了点力。
祉禄微微怔了一下,想起春宴那日她悄无声息的拽着他衣袖的模样,放下帘子回覆在她的手上。原来她心里不安定的时候,变回不自觉的想要握住东西。
清俊卓尔的脸庞忽然轻柔的笑了,他想,或许这样一种被人所依靠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好。他将她圈在怀里,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彼此的珍惜,他开始离不开她了。
临近午时的时候,他们才到了相会的地方,那是一处幽静的密林,有一处不显眼的瓦房,门前有几位农妇在梳理农作物,角落的烟囱炊烟袅袅。
祉禄小心的扶着琉惜下了马车,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内。那些农夫见他来了都分分放下手中的活儿与他打照面:“公子来啦,想必这位便是夫人吧!”
先前在车上她曾听祉禄稍微说了一下,在这大山之后有他数年前遣人开垦的良田数十亩,用作便是储粮。她初听时甚觉骇人,惊恐的问他是否日后还会有狼烟烽火,只是见他一脸平静,直言前路漫漫有备无患。
琉惜温婉一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那农妇憨然一笑又朝着祉禄道:“今年春天来的晚,估摸着收成不能太好。”
“无妨,往年丰收的余粮颇丰,如若粮草供给不上,可开仓补给。”祉禄忧心着山风过寒,一边替琉惜拢了拢斗篷,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
“诺!”农妇答了话,又说了几句他们夫妻情厚的话,这时,从另外一侧走出来一肤色黝黑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他见到祉禄极是欢喜,忙上前见礼后道:“公子前来也不差人来个口信,这也没备什么珍肴野味。”
卓远步入的晚了些,见状不由得略有责备:“公子和夫人长途跋涉你们也不先劝座!”
院子里里头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内室,翠竹所制的门被打开了,晁晏一身粗布麻衣的走了出来,微微伸展双臂笑道:“公子定是沿路跟夫人赏了一截梅林罢,这来饭时间比我预期还要长了小半个时辰。”
“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祉禄背起手,慢慢悠悠的朝着晁晏方向走起。
他到了门边去履的时候,只听耳边传来晁晏低沉的声音:“重华,你怎么把王妃也带来了。”
“她不是外人。”祉禄回眸,看了琉惜一眼,又朝低声道:“先生,祉禄一生亲情寡凉,如今好不容易能得一人真心相伴,先生应该为学生感到开心!”
晁晏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祉禄与琉惜夫妻恩爱的模样,心中的认为祉禄娶琉惜只是权宜之计那个想法也消散了不少。
琉惜和卓远一同跟着祉禄和晁晏走到室内,却见卓远走到书架出搬动了机关,晁晏同时触动了另一处书架的某处,只见机关打开,书架打开后竟还有一处密室。
晁晏取了一烛台,领先着走到了密室之中。琉惜深知他们这是要谈极为重要的事情,本想与卓远一同在房中等候,却见祉禄走到密室入口处,又转身朝她伸出手道:“皎皎,来!”
“王爷有要事要谈,琉惜前去怕是多有不便!”其实方才她便看出来了,晁晏对她仍有避忌。
“你是我妻,你我生死富贵皆是与共,没什么不便。”
密室之内早已摆好了茶炉和糕点,祉禄朝着琉惜使了个眼神,她心领神会的走到茶炉的位置伸手为他们煮茶。
祉禄收回眼神中的柔情,双十漆黑幽深的眸子底下似有着什么,不知不觉的吸引着人,却又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开口就是单刀直言:“先生的书信我已收到,只是京城惊现身带三足乌的刺青的人,能否遣人跟踪截获他与桓王有所联系的证据?”
“桓王做事素来谨慎,我们暗中派遣在他府邸的人这么多年都没能进入他的书房半步,只怕从他所养的暗卫身上更难收获与他相关的线索。如今高鲜的使臣也在京中,万一桓王推说那只是进京朝贺只怕要惹起纷争。”晁晏不太赞同。
争夺东宫储君之位,每一步都是在刀尖火海之上踩着钢丝行走,一旦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可如若不接近,如何得知桓王召集暗卫死士是在做什么惊天阴谋。”
“谁说我们不接近?”晁晏接过琉惜煮好递过来的茶,放到鼻下嗅了一下,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他不由得朝着她送了赞赏的眼神。
祉禄也举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清润回香。他看了一眼琉惜,脑中忽然清明起来,“先生是想,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晁晏微微一笑,从袖口摸出那块之前官驿刺客身上搜罗出来的精致木牌,放在桌案上面,只见那雕刻着的三足乌图形在烛火辉映下栩栩如生。祉禄拿起那块木牌沉声呼喊卓远入内。
“卓远,你遣人将这个牌子以及禁庭司中关于官驿刺客的卷宗一同送给瑞王,记住了要悄无声息,切不可暴露丝毫与我们相关。”
“诺!”卓远接过那块牌子,就听一直沉默的琉惜开口道:“昨日世容到府上做客,曾听她说起公冶子今日会请瑞王过府上一聚,因往年春猎秋狩皆由瑞王殿下统管防卫部署……”
这事直接递给瑞王多有不妥,但是如若传达到公冶子耳中,顺带给瑞王知晓,岂不是更好?卓远瞬间领会到了,他朝着琉惜拱手拜谢,便退出密室。
晁晏待卓远出去后又道:“这些死士来的时间过于巧妙,只怕这次前往猎场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狩猎了,如今这猎物是谁,便还说不清楚了。”
之前刺客所用的刀法都是褚融军中所授的褚门刀法,桓王的借刀杀人本想再来个一石二鸟,打压了瑞王借刀除掉他,可惜阴差阳错并没能杀掉他。
那么此次三足图文再出现,是知晓安华与公冶世族即将联姻忌惮于他,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碾死瑞王让他再无反击之力?
至今他都无法忘记那一天雨夜里头,从屋檐上凌空飞射出来的那支犬齿倒钩箭,琉惜昏迷躺在床上拔箭时候飞溅而出的鲜血,让他陷入很长时间的梦魇。
思绪越飘越远,他再也无法镇定下来,“琉惜这次必须在我身边。此次春猎沐先生在随行伴驾的名单中,那么我把琉惜带上,但也不足为奇。”
琉惜惊奇地抬起头,微微羞涩笑着说道:“我素来惧怕杀生见血,随行去猎场怕是多有不便,还是不去给王爷添麻烦了吧!”
“什么麻烦,你不跟着我才是给我添麻烦!”祉禄的声音略微有点大。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朝着自己呛声,琉惜不免有些委屈,她放下手中额度茶汤勺子,低着头不在做声。
也是,他是穰平郡王府的主人,她虽然占了他王妃的位置,但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物件,他要怎么安排她,从来没有她反口的余地。
祉禄也明白自己方才着急上了火,看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定是心里委屈了。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过来。”
晁晏见状不由得扶了扶额头,站起身来朝他做了个礼打算把这里腾出来给他们小两口先解决内部的事情。
“先生坐下,此处不应是先生离开。”祉禄虽说心中有愧疚感,但终究觉得他这个妻子太过怯弱,这是病,得治。
房中就他们三人,琉惜自是知道他在责怪她,只是她以为她这是拂了他的颜面,才让他这般突然生出怒火。
她仍是低着头,缓缓站起身朝两人行了个礼正准备出去,忽然被人用力扯过臂弯让她措不及防摔到他的怀里。
“你似乎总是会拎不清我给你说的话哪些是轻,哪些是重。”
束缚住她的手臂有些大力,她有些疼,想到有人在场她羞赧气急之下只觉得胸口有些疼痛感,小脸瞬间白了不少。、他见状也吓了一跳,送了松手懵然说道:“我好像也没发多少力……”
“胸口,疼!”手臂的束缚松开,她刚想顺一顺胸口的气,便感觉一股熟悉的温热感已经顺着她的胸口上下轻轻抚。
“好些了吗?”他语气中的担忧感没有任何修饰。
“嗯!”她的头垂着更低,轻飘软糯的小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驳了你的意思……”
“这是什么话。”祉禄忽然明白了她为何忽然这般难受,不由得被气着笑道:“也是,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那些刺客的事情,只是说来话长,为夫今夜好生与你说道。今夜我得让更为深入的认识一下你夫君是个什么性情的人。”
晁晏并没有多听得清他们说什么,只是祉禄最后半句话或许咬牙切齿字句清晰,聪慧的他一下便听出了这双关之意,只觉得万分郁闷。
想他晁晏一人之下重权在握,为了心中倾慕的人以及天下大业至今未娶,却要看着自己择定的君主在自己面前大显夫妻和睦幸福,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重华,明日你与公冶子演武场的时候,切记要让他好生查一下随行卫军可有奇异之地,特别是关于那三足图文会是很好的线索引之。”晁晏看两人都冷静下来了,这才开口吩咐。
“好,明日我寻机会告诉公冶。”祉禄也觉得这事确实紧急。
“最近桓王越发爱寻我探讨朝堂局势,我们后面相会的机会怕是极少,也不要再书信来往了,以免让桓王警觉。”
晁晏今日之意除了来看看这良田收成,还有就是要让他近期仔细些琉惜身边的人和事,毕竟这敌方在暗处我方在明处,谁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发了什么打算。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雨绸缪多思多虑总是有备无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