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听泷这便放下了汝白青玉裂花釉的昂贵茶盏,闭上了眼勾唇一笑,伸出了五根手指先发制人道:“五点。第一,回廊是封闭式的,一扇窗户都没有,连光源都用镜子反射来完成,费钱费力还费事,而且连带着这个花厅都没有设计窗户,证明其主人又自卑厌世心理,不愿意面对外界的人与事。
第二,寻常花厅是接待客人之所,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也为了美观,都会增加一些贵重的摆设,花瓶香炉烛台屏风等等,但这个花厅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就连茶盏都只有我手边这一套,还是为了招待客人提前备好的,而且这一套茶盏出身名贵,不比大件的摆设便宜,证明主人不是买不起昂贵装饰,只是单纯是个简约实用派,不喜欢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东西,通常这类人讨厌麻烦但会有轻微洁癖。
第三,用镜子来反射照明,这样新颖的做法可以证明主人,或者说这个赌场的监造人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
第四,花厅的主位和客位,为了衬托主人的地位,通常都是主位大而客位小,主位高而客位低,但这个花厅,主位和客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距离相隔甚远,这可以佐证主人有自卑心理,且不喜欢与人交流的性格。
第五,最后一点,回廊的墙壁上设计了机关,触之必死,但只要不碰,就没有危险,也就是说,对待循规蹈矩友好的人,你也可以友好相待,但若来者不善,你出手,定不留情面,是既杀伐果决又温柔的人。综上所述,这个赌场的老板,是个二十岁上下,偏瘦,身体有缺,因而自卑不愿面对外人,长期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轻微洁癖,不爱交流,还讨厌阳光的人,如果要再加一个形容词,大概就是……亦正亦邪吧。”
说到最后,她缓缓睁开眼,却见面前的人是个大腹便便一脸错愕的大叔,显然这会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这便傲然一笑,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才道:“而你,与我的猜测无一点附和,我是不会出错的,错的,只能是你,你……不是真正的掌柜。”
大厅里的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凝固,那大叔忽然僵硬,像提线木偶断了线似的,连脸上的表情都松垮下去,曲听泷被这诡异一幕吓了一跳,有恐惧感从脚底至窜天灵盖,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怎么回事?
“呵……”忽然有一声低沉的轻笑自那大叔身后传来,生生听得她又打了个寒颤,这大叔背后应该是没有第二个人的啊!
“啊,抱歉,吓到你了,如你所言,我确实不愿与人接触,这所谓掌柜的皮囊,也不过是我做出来代替我本人面貌的傀儡,你倒是……第一个看破这一点的人。”说罢,从那僵尸一般的“傀儡”身后,缓缓走出个黑衣的年轻男子来——
一头白发,一双赤瞳。
白化病患者!
一瞬间的惊诧过后,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惊艳和疼惜。
这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真美啊,可这样一双美丽的赤瞳,在这样封建又迷信的古代里,带来的,只有无边无境的痛苦吧。
怪不得……
怪不得,他连开窗的勇气都没有。
他原本做好了被指责成妖怪的准备,可没想到,眼前格外瘦弱却聪慧的少女,没有半点恐惧,眼底甚至透出三分赞扬,反而惊问道:“你……不怕我?”
她摇了摇头,温柔一笑:“不怕哦,只是……辛苦了。”
活着,于他而言,很累吧。
但就算承受了太多来自于整个世界的恶意,他心底……也是个温柔的人呢。
岂料,他见她表情,却忽然暴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推到了墙壁上,来了个冰冷而充满杀气的壁咚,语气亦冰冷如霜:“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曲听泷只轻轻一笑,友好而温柔,带着些许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虽然这人力气奇大,捏得手腕骨生疼,但总归,事情并没有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轻声道:“可怜与心疼是不一样的,可怜是你的事,心疼却是我的事,我别无他意,也并不想伤害你,只是单纯心疼你罢了,若你觉得不舒服,就是我的唐突了,实在抱歉。”
他眨了眨眼,显然是没想到她在自己强烈杀气之下还会冷静作此回答,茫然“嗯”了一声。
她又是淡淡一笑,见他局促而失措的目光下,一双红玛瑙一般的赤瞳鲜艳得快滴出血来,又温柔道:“你的眼睛……其实真的很漂亮,你与我们这些平庸的人不一样,你是这世间的唯一,这双眼,是上天赐予你的与众不同。”
他高了她一截,这会低头看着这张淡然温润的脸,只觉心下某处紧绷的弦被忽然拨动,这抹笑意,毫无征兆,就这么突兀的闯了进来。
确实,因为他这头白发,这双赤瞳,他终年不能尽情沐浴于阳光之下,像只惧于光明的孤魂野鬼,受尽了颠沛流离无处为家的苦,这么多年以来……
他第一次被人夸,说——
“你是这世间的唯一”。
呵……
可没有人知道,这“唯一”,让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苦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拧着她手腕的手:“如果可以,我宁可不当这世间的唯一,做个普普通通,和你一样平庸的人。”
她嘶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见手腕上已经被捏出了一片青紫,不由故意道:“你弄疼我了,赔!”
便是那人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见她手腕青紫一片惨不忍睹,倒确实有些过意不去,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好,我赔你就是了,你想要什么东西?区区一点小钱,应该是入不了你的眼的吧?”
她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真懂我!”
说罢将身侧的银钱往前一推,一本正经:“这里是正好三千两,我想以这三千两当个本钱,跟你谈个生意。”
“生意……?”他又愣了愣,这才又是一笑,摆了摆手,“你知道我这赌坊,价值多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