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彩同时接到杜娟和孙飙的电话,令他惊奇。两个人居然都希望他尽快赶到凭爱咖啡。杜娟是他叫来的,因为他准备好了见柏拓年。但是,孙飙好久没有联络了,公司各项进度基本正常,他也及时给麦默瑞和标榜递送各项报表。但是,他们同事约自己去凭爱咖啡,着实令倪彩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路上的车格外多。估计是花城修建地铁,弄得四处封路修地铁站。没有封堵的路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路上车多了,倪彩就开摩托车了。倪彩平素极少将摩托展示给周围人的知道,这是一辆陪伴他近二十年的哈雷继承者。可谓从热血青年到沉稳中年伴他走了一生中许许多多的路。夜深人静时,周末假日。倪彩喜欢一个人消失在城市与众人视线外,独自一个人去享受机车的轰鸣与热烈的独处。开着锃亮如新的摩托,听着经年不变的音乐,戴着头盔,把面容遮蔽在头盔面罩下。那其中的愉悦,是和任何人都难以描述的。他感觉每每那个时候,可以换个角度审视世界。可以在面罩下,伴着音乐与更高高在九霄云外的自己对话。
接杜娟、孙飙电话时,恰是倪彩一个人在花城著名的景区的民宿里完成一份庞大的PPT的时间。正开着车往自己住处奔驰。他瞬间犹豫了一下是否换换装束再去见他们。但瞬间他决定直接去见他们。倪彩大病后,自己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许多,他原本辣与犀利消失殆尽。如一首吉他曲,铿锵的节奏弱化,旖旎的旋律加重。倪彩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对是错,或是自己也难以把握。由于病,他的生活中少了威士忌;也由于病,他原本喜欢沉浸在雨中的习惯,转变为了酷爱阳光,渴望阳光。如遇连续阴雨天,他的情绪会低落。他甚至要把音乐开的大声道喧嚣,再喝下一杯威士忌,而后出去驾车在雨中奔出一遭,才会让自己从隐隐约约的沮丧中脱出。可怕的无缘无故的沮丧。倪彩心里知道,这是患病期间的抑郁未曾彻底从他心中驱散的余孽。现在他决定就这样去见他们。杜娟、孙飙,一定还有宫雪霁。继承者的马达浑厚不失清脆的声音伴着他不愿顾及那么多的心境。他深信,很快抑郁小魔怪将离他而去。
凭爱咖啡大门外依旧有等座儿的人群,哈雷在这个城市并不多见。随着倪彩的停车,引来无数注目礼。依旧破洞仔裤,白恤衫和磨旧的皮机车服。摘下头盔露出的黑框近视眼镜和灰白双鬓的长发叫几个围观的小姑娘唏嘘不已。从年轻就有人感到过却无人夸赞过帅气的倪彩,二十多年都不曾变换的装束风格,终于从积淀中溢出一股洒脱与奔放,张扬着的沉静与内敛的狂放。终于练成那股味道。令偶遇的少女萌生大叔情节。对此,倪彩不笑了之。
走进凭爱咖啡时,杜娟首先看到,首先惊讶。这像极了大学时代的倪彩,不同的是墨镜换成了近视镜,过肩的拉丝烫发换成了灰白且略显稀疏的微长头发。杜娟刚刚酝酿了半天的质问话顷刻间消失在脑后。她想起了坐在后座搂着倪彩后腰的时光,想起了倪彩突然加速让她紧贴自己的甜蜜捉弄。一时间,杜娟竟然失神了。
孙飙此刻想起的是章德胜那句话:“孙飙啊孙飙,你既然铁了心要跟倪彩合作,就一定要与他交朋友。不然的话,你会后悔的。”孙飙记得自己还不以为然的大笑,好像章德胜在讲笑话。而章德胜接着说:“既然合作,就不要在倪彩面前摆你一群小弟的谱。你越摆这些,越让倪彩小看你。原因我不告诉你了。记住就是了。”
柳晴也第一次看见倪彩如此装束,她不止一次见倪彩穿破洞牛仔裤,她还嘲笑孙飙比倪彩年轻,却没有倪彩潮。而看到此时的倪彩,她忽然间记起,除非正式场合穿西装,倪彩好像除了牛仔裤就没有其他装束了。柳晴不禁有一点点小小后悔,自己是出了名的对衣着敏感的人,怎么就忽视倪彩如此着装的意味了。透过玻璃门,她远远就看见哈雷疾驰而来。她看见是北京的牌照,就以为是长途奔袭的过客。她一度判断一定是招摇的年轻人。不成想是倪彩。柳晴第一次觉得看见倪彩自己心疼加速了一点点。他愈发确信,倪彩会把凭爱咖啡开的更好,一定好过凭爱医疗。
宫雪霁快步迎上去,接过倪彩的头盔和帆布背包,顺手把一杯杯沿上卡着柠檬的咖啡递给倪彩,将倪彩的头盔背包摆在进门陈列台上,这头盔与帆布包和陈列台上的黑胶唱机立即成了绝妙的静物陈列组合。有招致一群潮弟迷妹举着手机一通乱拍。
倪彩已经看到在等待的他们,他顺手拖了一把椅子到杜娟三人围坐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各位投资人,紧急召见我,有何吩咐?”漫不经意地轻调侃,顿时让气氛友好起来。倪彩进门时造成的各人一套思维的僵持氛围陡然转好。
“倪总,怎么开这样一家店也不告诉一声呢?”柳晴始终把心思放在凭爱咖啡上,可以看得出来,她对凭爱咖啡喜爱有加。
倪彩露出诚恳的笑容,用眼神和动作征得了两位女士的点头默许后,点燃了一支555。他没有直接回答柳晴的问话,而是面向杜娟问:“杜总,你说是明天到的哦?怎么提前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杜娟听倪彩这么问,心中一朵花儿绽放起来:“网约车这么方便,而且还没有烟味。”几乎所有女人都有一个特征,如果挂在嘴上不满吸烟的那个人,彼时在心里有位置的。而对其他任何抽烟的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以恶狠狠的表情表露厌恶。
倪彩报以甜蜜的尴尬,表示对杜娟的小指责不置可否。他有蓦地转向柳晴:“柳总,这事儿你可不能发难于我。一来这家店不是我开的也不是凭爱医疗投资的。二来呢?你们也听说了吧?我对此店的股权支配权,关系到凭爱医疗的方面,是我个人对团队成员的额外鼓励。也是凭爱咖啡的投资人与我个人的特殊关系。恕倪某不便相告。”
杜娟的职业化素养远超柳晴,包括孙飙。杜娟熟练地翻看手机,一脸惊讶的看着倪彩,惊讶程度把倪彩感染得也惊讶不止。只见杜娟看看手机,又看看倪彩,还想远处的宫雪霁瞅着。她把手机翻转,把屏幕伸到倪彩面前,已经是充斥着心中不悦的距离,让倪彩要向后趔趔身子才能聚焦看清。在看清楚的一瞬,倪彩也瞬间懵了。
柳晴和孙飙面面相觑,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出于对杜娟也对倪彩的必要顾忌,才没有抢过手机或凑上去看个明白。
手机上清楚地显示凭爱咖啡的注册工商信息:投资人是宫雪霁,而且是一人公司。后续变更加入几个小股东,都是公司工作表现优秀的一线员工。
杜娟也把手机出示给了孙飙和柳晴。
“倪总,你来回答呢?还是让宫总来回答?”倪彩第一次听见杜娟严肃的语气。他看看在吧台忙碌着的宫雪霁,此时应当让她来解释。但倪彩又不忍叫宫雪霁,怎么让一个全部奉献出自己个人的积蓄为公司、为团队有益的人遭受诘问呢?
“这有什么不妥吗?”倪彩没有等手中的烟燃尽,又点了一支。别人看不出,杜娟看懂了,倪彩此刻在脑子里组织语言。以倪彩的语言天赋,组织语言几乎被风吹灰之力。但是,他想把此事和宫雪霁的关系解释得逻辑完美,同时又是实事求是,要高速运算一下。
杜娟没有逼问,她要给倪彩充足的时间。其实她脑海中有答案,只是她不愿这个答案成为唯一正确的答案。她不能接受这个答案,虽然她自己早就预感宫雪霁会爱上倪彩。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她就会莫名地不悦。
“倪总,作为员工,宫雪霁有自己投资其他非竞争性实体的权利。但是,她作为公司股东会和董事会提名的董秘,这样实为不妥。公司高管不能直接经营其他实体,顶多在排除同业竞争前提下,可以进行个人金融投资。除非,她不出任董秘。”杜娟说出自己不想说的话,如果倪彩接受她的话,否决了宫雪霁任董秘的提名,那无疑帮助宫雪霁更加错误地靠近倪彩。此时,杜娟真希望倪彩能给出令所有人皆大欢喜的说辞,特别是她自己心中隐约的醋意与似是而非的希冀。
矛盾推动着世界发展,矛盾的心理同样也推动的所有事情发展。
咖啡香满屋,因为融入了出人意表的巧心搭配,让气味中变幻中层层奇妙。让人欲罢不能,从味蕾到海马体的多巴胺,甚至创意的清奇从心理触及不同的人的不同感受。造就了如此引人喜爱的凭爱咖啡。也让本来无意深入凭爱咖啡因由的人,不由自主地纠缠进来。杜娟随着一次次深呼吸,嗅到层出不穷沁入心脾的香氛。同时,也不停地搅动她的思绪,时而彼时而此。比选择困难症还甚的无解,因为本就没有非此即彼的答案。
终于,杜娟决定逼问倪彩了。虽然任何人听起来都是尽职投资人的责问,但杜娟知道此刻自己是做为倪彩的初恋来发问的。更何况她一直单身,虽不是为了倪彩,却是因为倪彩。杜娟喝了一口Plato,鼓起勇气问:“另外,我作为重大投资人,孙总也是重大投资人。基于我们之间的协议中职业道德风险相关条款。我想,我认为你有必要对你和宫雪霁......安排的有关咖啡实体经营,给出合理、真实的解释。包括你和宫雪霁之间的关系。”她停顿了一下,柳晴听到这里,已经是惊讶非常了。杜娟补充道:“我指的是经济关系,也没有代持之类的。”
倪彩听着杜娟说话,却是边听边忘。他丝毫不关心杜娟问的是什么,更没有考虑自己如何回答。很多人以为倪彩对所有问题的回答甚至有可能都事先推演。孰不知倪彩应对任何突如其来的问题,根本没有过事先推演。他更看重状态。好状态讲事实轻易服人,差状态讲话,再真实也难以服众。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理性。人工智能却仅仅能绝对理性。
“杜总,孙总。当然,还有柳总。”倪彩招呼了一圈,又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手指间。他好像是对香烟夹在手中的依赖比吸入烟更大。往往从点燃一支烟开始,到讲完话,把未曾吸一口的烟掐灭。
“关于凭爱咖啡,是我个人授权永久使用,而且是无偿使用凭爱商标。因为凭爱商标本就在我个人名下,所以,与公司利益没有任何冲突。公司使用凭爱商标也是我个人对公司出具授权,同样也是无偿、永久,并且不可撤销的授权。这一点,你们能够理解吗?”面含微笑,眼神和蔼,这就是倪彩此时的状态。
孙飙对倪彩说的话,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他知道。凭爱咖啡和凭爱医疗在名称使用上没有瑕疵。杜娟也是点头理解。柳晴更不关心原委,她一心一意只想把凭爱咖啡推广、做大,甚至对标榜的益处都不曾深思。她只是爱凭爱咖啡的外在和内在。
杜娟经过短暂的私心冲动后,已渐渐平复。从语气中已经明显听得出平和和淡然:“那么宫雪霁的任职问题,倪总你做何打算呢?”此问的深层含义怕是只有倪彩可以听得出。
“关于宫雪霁的任职问题,也就是公司设置董秘职位的安排。我个人提名宫雪霁。在股东会、董事会通过之前,宫雪霁依然是普通员工。不在创始人和高管限制之列吧。”倪彩弹了弹烟灰,轻松地看着香烟燃烧的样子,每次这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可以听到滋滋地燃烧声。像内心交战。
“那么......”显然杜娟是尽量不希望把倪彩问住,但也希望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倪总的解释很有道理。我......”倪彩突然打断了她:“杜总,这不是我的解释,这是我在向投资人说明问题。因为以上问题,我个人也觉得与公司有一些联系。我出于对公司负责,对投资负责。对此事做出了一些基于法律的思考。事实证明。没有问题。对不起,杜总。您接着说。”
杜娟缓缓说道:“我想问的是,凭爱咖啡既然可以无偿奖励股份给对凭爱医疗做贡献的员工。就形成了与凭爱医疗较为紧密的关联关系,我的意思是,表面上看,这是非常好的好事。但是,任何事情都要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如果凭爱咖啡出现经营不利或者经营上突飞猛进的状况,你有怎么能保证对凭爱医疗的员工没有影响,这包括或有的好与坏的影响。”
“杜总,我很佩服你对公司经营的用心,这是一个合格的投资人应有的素质。”倪彩说这话时,没有考虑到孙飙和柳晴。孙飙对此话则表现出超强免疫力。不以为然。
倪彩接着说:“杜总说的很有道理,但也请杜总放心。在公司董事会前,我就将这个问题妥善解决的。”
宫雪霁也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走得无比轻盈而快乐。青色的连衣裙既有民国风的素朴又有时下雅秀风,连衣裙罩着的酒红色皮夹克使气质充满阳光和干练。柳晴又瞅瞅倪彩的磨旧机车服,恍惚觉得这两个人的衣着有着暗合的配搭。宫雪霁没有象倪彩一样洒脱又大趔地拖一把椅子过来。而是站立在一边:“杜总、孙总、柳总,我想向你们说明我们倪总的全部安排。”
轻柔的话也由于内容显出炸裂感。连倪彩都是故作镇静,才没有使那三位看出他的吃惊。宫雪霁装修咖啡馆之中,未曾向倪彩透露一个字。在名称授权文件签署时,她也是夜晚敲倪彩屋门,佯装想进屋谈事,而倪彩把她当在门口。她以构画咖啡馆方案为由,让倪彩签了名称授权。但是她言语中这只是出个方案策划,离开张还八字没有一撇呢。倪彩唯恐她深夜进房间有未知尴尬,就匆匆忙忙签字了。这其实是宫雪霁要的结果。知道上次开会时宣布咖啡馆当天开业,倪彩都丝毫不知道详情。她宣布的同时,倪彩收到一个长长的信息。在信息中宫雪霁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多年来她极力自律的生活习惯是她有了一笔较为丰厚的积蓄。她的理想就是开一家自己喜爱的饮品店。现在,她得病了,同时她对凭爱医疗充满感恩之心和深爱。她希望凭爱咖啡由倪彩做主,把股份奖励给对凭爱作出巨大贡献的员工。她为倪彩大病痊愈后投身医疗,去为更多病患谋福祉而感动,自己就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她知道倪彩需要更多自主的激励,希望这咖啡馆存在着发挥意义。因为她宣布在先,倪彩只能接受。倪彩对凭爱医疗有益的事情,虽有开始时的谦让甚至推辞,但只要他判断对方是真实且执意时。倪彩会接受,而且会当作事业的一部分运用。的确,在医疗的创业路上,倪彩往往忽略利益。或许这是致命的,但对于倪彩来说,这只是使命必达的过程。
宫雪霁站立着,众人都仰视。这样的视角,反而加剧了宫雪霁的自信:“凭爱咖啡已完成了资产评估,也和红十字会完成了相关手续。从明天起,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收益归属红十字会凭爱癌症救助基金,百分之三十由倪彩先生自主决定奖励或分配或赠与任意人。百分之二十作为经营团队用作发展上。我从明天辞任店长,全部管理权由管理团队负责。我只是个终身饮品调配师,而且是无薪义务的。我不知道这样说,大家明白吗?”她说完,喝一小口Plato。喝的动作无比洒脱和自信。
“那如果把她扩大经营,让基金有更大收益不是更好?”柳晴的思维也是敏捷的,而且作为公众人物出身的她,善于把所有事都冠以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孙飙一脸懵逼兮兮。只是附和着点头说是。杜娟此时是无言以对。她只是感觉宫雪霁和倪彩在某些方面都有一种无畏。一个从死亡线上走一遭的人,一个随时被死神召唤的人。她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他们。毕竟,普通人难有这样设身处地的体验。一时间杜娟竟然怀疑自己刚才所说所问的内容是否有意义。
“如果,柳总感兴趣,而且是真的感兴趣。我个人乐得你代表标榜介入进来。将凭爱咖啡做大做强。这也是慈善的创举呢?不知孙总意下如何啊?”倪彩说这话时,没有看一眼宫雪霁。他知道,此刻如果和宫雪霁四目相对,自己一定遇见最冷的目光。他不愿想象,宫雪霁貂黑流盼的楚楚动人双眸里,发出生气的目光时,会不会让人于心不忍。
说完话,倪彩站起身向柳晴伸出手,柳晴想也不想迎上来匆匆握了一下手。尔后,倪彩把握手的手放在鼻前嗅了一嗅说:“柳总,你的檀香很正。”又对每个人说:“虽然各位都是老板,是我的投资人。但是到花城了,请容许倪某做东。花城唯一的意大利餐厅,好不好?先声明,吃意大利餐可不是为了省钱哦!今天我原本约的德国医生,不能违约的。就在几百米远,请宫总带你们去吧!我先去调个大房间。”
说完径自走出大门,连头盔背包都不拿。就发动车轰轰而去。
柳晴想,机车才是男人的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