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沈筝准备将苏扬带回她真正的家时,苏扬认识了秋若寒。一个多月后,沈筝带着苏扬回了她的家,从苏扬口中知道了一个叫秋若寒的人。
秋若寒也没做什么很特别的事,他只是坐在苏扬旁边,和她说着话,几乎说了一整天,有的时候会抱着吉他弹一些曲子给苏扬听,直到一个多月后,他再没见到过苏扬。“他很好。”苏扬对他的评价。
沈筝第一次在苏扬面前摘下了手表,听到了什么后又悄悄戴上。她见过秋若寒,自然清楚他们两个的脸有多相像。她是女孩子,尽管苏扬不知道,可她清楚自己无法成为一直陪着苏扬的那个人,而秋若寒有着和她极其相似的脸,他可以。那也是沈筝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害怕,原来她沈筝会因为一个人而害怕。
即使那时已知道了苏扬心里的话,她再见到秋若寒时,仍然会皱着眉,表情严肃,一副“我决不和你好好相处”的样子。而秋若寒对谁都很温和,独独在沈筝面前,显了几分不正经。沈筝松了松领带,顿觉莫名烦躁,抬眼凝视对面那人皱眉冷道:“什么事?”
沈筝不知道守卫说的那个人是他,那小子说眼神凶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是他的,如果知道,她不会来,最多也只是自己来,决不会让苏扬一同去到暮晞。“没什么事,我没想见你,你家守卫报错信了哦。”秋若寒一脸无辜道。“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沈筝站起身道。苏扬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沈筝看了苏扬一眼,言罢转身道。语速稍慢,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苏扬起身,捏了捏她的手,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猫。
秋若寒淡淡道:“我没想干涉你们的生活。”“对不起,是我过分。”沈筝揉了揉眉心,重又坐下。她看着这张脸时,总是莫名烦躁,甚至会说出小孩子才会说的话,想躲得远远的,无法控制情绪。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苏扬以为她是因骗了自己而觉得可能会被讨厌,才如此厌恶她的朋友,她想说“沈筝是不同的”。她什么也没说。安静的听着两人的简单对话,继而同沈筝一起离去。吃点东西,看会儿书,一天就过去了。有的时候,她甚至很希望沈筝在她面前能摘下手表,这样有些话,不必说她也能够知道了。
苏扬说的上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了,对不熟的人说句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如果莫名其妙变熟了,又会有许多话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说的出口。“但是有些话总要说出口的啊,下次一定要努力说出来。”一笔一画写在了日记里。
如果要追问哪里不同的话,她也回答不上来,很复杂,明明都是朋友,可只有她是不同的。想不明白就算了。关灯。睡觉。不再懊恼什么。
2
“少爷,老爷子喊您回去一趟。”守卫恭敬道。
说好了不干涉我的生活的,要说到做到啊。沈筝喃喃道。
应该只是普通的谈话,他怎么可能会和我扯上关系,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她闭上眼。
不过是有和我很像的脸罢了。她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
伏在桌子上的人皱着眉,眼眶的颜色深了几分,呼吸均匀,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3
沈家。一个小屋。
沈筝记得,小时候抱着姐姐哭,说了“我是女孩子”这种话,被老爷子关在了这个小屋里,一天一夜。后来她再没说过同样的话,已经不知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回到沈家时,她每次都会远远避开这个小屋。风吹过的声音,虫子爬过的声音,守卫走步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她都记得很清楚,外加一片漆黑带给她的视觉冲击,所有感官的知觉被扩大了十几倍,总觉得黑暗中有着潜伏的野兽,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至今,她仍不愿踏入这里。她无法理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甚至无从得知为什么要同她在这里谈话。
什么问题也没有关系却浑身都不舒服,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请求着让她赶快离开这里,可她无法离开,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因为周围都是沈家守卫。呼吸声不自觉的变得急促起来。她脸色白了白,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小屋。
令她稍稍有些惊讶的是,小屋原本被木板钉死的窗户换了一副模样,再普通不过的窗户敞开了一个小口,风从这里溜进来。屋内布满了橙色的灯光,一切的摆设都再普通不过。而在她的记忆中,那个位置没有圆木桌子,那里也没有放着许多个茶杯。老人坐在床上,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我找到沈筝了。”老人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她刚想说些什么,老人就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听完所有的话。她忍着心中略微的不适安静的坐着。
“你不是沈筝,他被人藏了起来,我找不到他,为了避人耳目,领养了你,因为你和他很像,虽然我也只见过他一眼。现在我找到他了,但我活不长了,你要好好教他。记住,沈家掌事的只能是他。”老人闭上眼,“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毕竟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
老人讲话很简洁,也很跳跃。出乎意料的,她没有任何感觉,“嗯”了一声就离开了沈家,在暮晞住下了。准确一点说,是在地下室住下了。几百个房间,她选了最小,最暗的一个。
她是被领养的。哦,怪不得,哄骗她当男人,在她和沈喻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以为,老爷子对她的苛刻冷淡,是希望她能当好一个肩负重任的男人,沈家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所以老爷子才如此疼爱沈喻。是她太天真了。她敬爱着那位老人,甚至无比看重他的肯定。
领养个男孩子就可以了,却因为觉得像带走了她,逼她承受了数不清的痛苦。
威胁她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是信不过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仍然把她当作敌人看。
沈筝蜷缩在角落,自己也说不清围绕着她的是什么情绪。这就是她一直信任着,尊敬着的爷爷。她面无表情。
“老爷子带回来个人对吧?”她抬头,“是谁?”
“秋若寒。”守卫低着头。“是秋若寒。”他在沈家的一处监控画面中见到了那个被老爷子带回来的人,而他在几年前帮少爷查过这个人,很巧。
沈筝一拳砸在墙上。
4
沈喻张了张口,一字未吐。她听沈家的阿姨说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了一个人,她知道沈筝肯定会多想。她的妹妹,倔强努力,却很脆弱。她一定会想这个人要如何夺走她的一切,她会很害怕。可沈喻没办法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爷爷只是单纯地领个人回来当成祖宗供着吗?她见过小时候老爷子对沈筝的手段,很清楚,沈家之主不是什么善类,也不会做对自己,对沈家无益的事。她不知道老爷子要做什么,她也不能肯定,沈筝就一定在意这件事。
沈筝的眼眸中漾着澄澈的湖水,平静无比,可她总觉得这其中藏着说不清的心思。“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她拍了拍沈筝的肩道。她不像沈筝,能轻松地知道别人心中所想,她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猜。沈筝皱眉,面容铺了层红色,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闷,轻松拂开了沈喻的手。“你回去吧,我要睡了。”沈筝走向地下室,声音里满是疲倦。沈喻的手悬在半空,似乎凝结了空气。
妹妹生气了,又搞砸了。沈喻低下头,快步离去。不过她现在至少可以肯定,沈筝与她想的一样,很在意这件事,甚至可以说,很在意那个被老爷子带回来的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笑了笑。
暮晞外的天空,明媚一片。沈喻拦了辆车,悄然离去。
沈筝躺在地下室的床上,闭上双眼,喃喃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啊。”
拳头砸在墙面上的声音。
“不是我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面部温度的急促升高以及快要跳出手背的筋脉。她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次也不是最难过的一次,不过这是唯一一次,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回到了被关在小黑屋的那个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她蜷缩在角落,思绪混乱,不敢迈步行走,甚至站起身来都是很困难的。
小时候的沈筝,如今的沈筝,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在沈家为她铺好的路上,她依旧寸步难行。她躺在阴冷潮湿的床上,手紧抓着被角,陷入了沉睡。
在梦中,她回忆起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小小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恐惧的滋味,低低地呜咽着。
“你为什么哭呀?”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墙壁传来,似耳语,惊的女孩往左边摔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问了句你是谁。
“我叫顾寒城,是藏在墙壁里的神仙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仔细听的话,这温软声音倒真有几分神仙姐姐的味道。
“我害怕。”沈筝把脸埋在膝盖上,委屈道。
“有我陪你说话你就不害怕了吧?”“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害怕自己变成坏人,我能看见别人心里的画面,他们都很坏,我害怕我会和他们一样。”墙壁那边沉默了几秒,问道:“你叫什么?”
“沈筝。”“那好,沈筝,你听好了,我也能看见别人心里的画面,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的,你心中的画面这样告诉我。”声音愈加温柔。
“隔着墙壁也能看见吗?”“嗯,隔着墙壁也能看见。”
“沈筝。”那个声音略带了几分笑意,“我们玩个游戏啊,我喊开始时候谁也不许说话,先说话的那个就是怕黑的胆小鬼,就输了哦。”
“好。”“开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月亮消失不见,沈筝几乎要睡着时,耳边传来一声痛呼。“你输了。”虽然那声音极微弱,却还是让她听到了,“你怎么了?”
那边没了声音。那声痛苦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痛苦,不寻常的很。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神仙姐姐!!怎么回事啊?!”
“你应我一声啊,求你了!快应我一声!”
“神仙姐姐!!”
沈筝睁开双眼,泪水早已爬了满脸,她胡乱拿纸巾擦了下,闭上了双眼。
女孩跪在地上,敲着墙壁,一遍遍的喊着神仙姐姐,询问着怎么回事,在手已经疼得几乎抬不起来时,沈家守卫开了门把她带了出去。
沈喻坐在门口,揉了揉眼道:“小筝,你可算出来了。”“顾寒城。”沈筝压低音调,附在她耳畔轻声问着什么,“你知道是谁吗?”沈喻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着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好门轻声道:“咱们的父亲叫沈荫,母亲叫顾寒城,记住了。”
沈筝愣住了。“还有,别问其他人关于他们的事。”“为什么?”“因为母亲早逝,父亲不顾沈家出门旅行,爷爷讨厌他们,连带着那些阿姨和守卫都不待见他们。”
“等等......你刚才说母亲早逝?”
沈筝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沈喻说母亲在他们出生时就去世了,她后来还砸过那面墙壁,既没砸坏也没发现什么,只是再没听过那声音。
都多久的事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她走到阳台,任由风从领口处灌进去再从裤管溜出来,仍不解半分纳闷,郁闷。
城市的虚影在空中悬浮着,路灯的光芒衬得虚影更富一番别样风情,即使是为黑夜所笼罩,仍很热闹,单凭色彩而言的话。只她一人,站在阳台边上,手虚虚的搭在上面。
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