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晚,空中有着细碎的,微弱的光亮,月亮早已没了踪影,如一位清丽佳人,朝着你眨了眨眼,继而转身提着裙子跑来了。
他从窗户翻进来,不带一丝声响,并没有电影中恐怖情节应有的气氛,反而平常的很。
苏扬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面无表情道:“我可以知道你的故事了吗?”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说的。”
刀子沿着刀尖与心口处连结着的轨道行进着,不带丝毫迟疑。动作极快,无法避开,苏扬皱眉注视着笔直的轨道,一瞬间心脏跳得剧烈,甚至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响。
另一把刀从窗口处直直地冲了过来,刺入他的手臂。他皱了皱眉,刀子的轨道偏了,落在了肩上,晕出一片血迹。他望向窗口。
数十人破窗而入,立于苏扬身侧。
黎鲸抿了抿唇,转身跳出窗户离开了。欲追赶的人被拦下。
一守卫道:“沈喻的人,我见过他,别追了,先送苏扬小姐去医院。“那就让他这么走了?”有人道。“交给主人去处理,而且,他并不想伤害苏扬小姐。”守卫注视着地上的刀子,默默道。
“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得亏我们来得及时。”“是啊。”
苏扬面色苍白,微微喘着气。
脑海中是黎鲸逐渐放大的脸,眸中弥漫着雾气,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手持刀子,毫不犹豫指向自己的心口,刀尖与心口的距离一点点拉近,越来越近,偏了偏,落在了肩上,红色在眼前迸溅,如鲜花般娇艳的红色在眼前迸溅,仿佛是神赐予她的礼物。
她甚至感受不到脖颈处的黏腻感。
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
莫名其妙的眼神。眼前迸溅的红色。
2
暮晞的门口摆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沈筝和几名守卫站在地下室的一角。
沈筝紧咬着唇,示意守卫打开关着苏慕的房间。
“我听别人说,沈家有位少爷能看穿任何人的想法,就试了下,没想到是真的啊。我烂人一个关十年都不会有问题,就是委屈你了,躲苏扬两年了吧。”守卫们默默离开。
沈喻瞳孔微微放大,一张俊秀的脸因怒气而染上了红色,揪住了他的衣领道:“你骗我,你居然骗我。无论你在或不在都会有人对她动手。”“都会对她动手!!”沈筝对着她的脸狠狠挥了一拳,怒道。
“我天天躲着她,想着能保护好她就可以了,每天忍受着,等待着,有搭讪的,有闹事的,我不能站起来帮她解决,就是为了圆一个出国的谎你知道我只能派守卫去保护她的无力感吗?你这个连妻女都不放过的人又怎么会懂我的心情?却潇洒的用一个谎言毁了我两年的时间来陪你玩一个无聊的游戏。你这个败类!!”
愤怒的大喊。
牙关紧咬着。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地被忍住了,继而消失在眼眶中。沈筝手上的筋脉愈加清晰,她对着苏慕的脸挥着拳头,眼里是愤怒满溢而化为的杀意,脑海中迅速过着各种粗俗不堪的词汇。
苏慕趴在地上再无法站起来。只是晕过去了。
“你就那么恨我吗?你恨我也好,你别伤害她啊。”
“你别伤害她啊。”
“我只有她了。”
“我只有她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房间里。
少年蹲在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
好像和从前重合了。小时候的沈筝,长大的沈筝。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算是时光,也无法改变。
沈筝在“出国”的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关于如何向她解释性别,关于先辈定下的亲事。从前沈筝安慰自己成为了男人至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后来她既没有用自己的力量也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万幸她听懂了那句讽刺。沈筝在苏扬几分钟后到了医院,苏扬在病房内,她在病房外,就这么待了一个晚上。如果不是因为要处理苏慕,她不会走。
手术后医生出来的一瞬间,她对上了一双普通的眼睛,悲痛刺穿了喉咙,她只是执着的注视着那双眼睛,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没事。”
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顿觉整个人处于云中。
长舒了口气。
3
沈筝坐在病房外时,想着自己有的时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老爷子在她五岁的时候问她是不是什么都愿意为姐姐做。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哦对,她傻笑着,说:“当然了,毕竟姐姐把她最爱的玩偶送给我了啊。”这些年,即使她确确实实地是自愿的,她也始终对老爷子有着一口怨气,那个时候,说那种话,无异于哄骗。
她被老爷子逼着学习各种东西,累到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守卫们不敢扶她,估计是受了老爷子的命令。沈喻跑了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呜咽着。沈筝突然也很难过,她只是眨了眨眼,一遍遍的重复着“姐姐,我是女孩子”,沈喻的哭声愈来愈大,像五月突如其来的雨,将地面冲刷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一直说着这句话,第一次见到苏扬时,那个女孩抱着她哭,她突然很想说一句“我是女孩子”,之后再抱着苏扬,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苏扬看似活得比谁都惨,而她父母安好,以前的事忘的干净,苏慕站在她面前,苏扬都未必会记得这张令人憎恶的脸。沈筝只有沈喻,老爷子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一干守卫只管自己的工作,平日里几乎没有机会靠近沈筝。
苏扬被沈筝保护着,什么也不知道,没有烦恼,像个孩子。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就抱着沈筝哭。这些,沈筝不敢,通通都不敢。她只能关上房门,缩在角落,不可以流眼泪。或许初见苏扬时,是觉得她倚着树,眼神空洞,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的样子像极了自己,才会格外亲近她。她成了苏扬的信念,拯救了她,让她有家可回,随心所欲,可她又何尝不想有个人来拯救一下一个叫沈筝的人呢?
沈筝什么都知道,包括自己的心意,所以她不敢做的事有很多。两年多不敢去找苏扬,不敢冲过去说“我是沈筝”,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现在她不敢进病房,看看苏扬怎么样了。
苏扬会不会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想着沈筝那个混蛋怎么还不回来。沈筝甚至有些不敢去地下室审苏慕,她怕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被一个疯子傻傻的骗了两年多。
那一刻,她想学着电视里的人,在下雨的时候乱跑一通,之后嚎啕大哭,吵醒熟睡的人。可她只是安静的在病房外守了一夜,继而带着一众守卫去地下室解决了苏慕,听着身旁的守卫悄悄说着沈家少爷的冷静果断,她抱着玩偶,赶走了所有人,一个人待在暮晞发着呆。
这个玩偶是她让人照着苏扬的样子做的,她常来暮晞,沈筝只是抱着玩偶,缩在角落注视着她。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就因为一个混蛋,她和苏扬分开了两年,离的很近很近,近到她能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也很远,远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让她将目光转向自己。
“有的时候哭一下也挺好的,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哭出来不丢人。”白胡子的老伯叼着根烟,摸了摸她的头,缓缓说道。老伯叫秋晨,在暮晞待了五十年,沈筝八岁的样子他见过,沈筝二十六岁时他仍然和之前一样,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说小伙子,你不高兴就哭呗。老伯爱人早逝,没有亲人,他一直把沈筝、苏扬当作亲人,不然也不会在沈筝说要买下暮晞时爽快的答应了。沈筝说大伯你继续当店长,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待,我不能见苏扬,可能永远都见不了她了。大伯没问,只是笑着说算你小子有点良心,知道你大伯我没地方去,没白疼你。
大伯其实是打算带上妻子的东西回家乡的,他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难过,应该留下来陪陪他。大伯用一块湿抹布仔细擦拭着一个花瓶,念叨着。
“委屈你了,走了之后都要和我待在这个破书店。小筝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太倔,我挺担心他的,我要是走了,就没人能跟他说说话了,挺好一孩子,天天摆个臭脸,都没人敢靠近...”
“你还好吗?对不起啊,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回家乡的。其实在暮晞也挺好的,这里全是你的影子,我与你仅有的一点回忆都在这里,我还真舍不得离开...”
“再待个几年,我就可以去陪你了,再也不要分开了。我们可以在天堂也开家叫暮晞的店,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吧...”
刚要推开门的沈筝转身,捂住了脸,手心湿润一片。
她回过神来,注视着叼着烟的大伯,嘴角向下弯了弯,扑过去抱住了大伯。泪水随着她的动作从眼角溢出,从眼尾落下,如丝丝清雨在她脸上纵横,交错时便成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嚎啕大哭。
“大伯,我可以回去了。可是我...两年,我被骗了两年,我躲了苏扬两年...”她大喊着,鼻腔酸涩,眼泪铺满了脸,沾湿了大伯的衣角,“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我没保护好她,我也不敢告诉她一些事,我怕她觉得我恶心...”那一刻,心中的苦涩尽数迸发,那种心情,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大伯身子颤了颤,沈筝这张扭曲的脸,和她八岁时一模一样,眼眸里同样载着绝望与悲伤,这双眼承载的东西太多,此刻,她就像一个残缺的玩偶被剪开了衣服,露出了满满的棉花,以洁白吐露着自己的心事。大伯眼眶有些酸涩,他摸了摸沈筝的头道:“没事,没事...”
除了“没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时间才是最惨痛的代价,不巧,他经历过。他忍不住想,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好孩子呢?小筝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啊。两年里,他看着这个人眼里的激动化为失落,继而转变为隐忍难过,不管苏扬来或不来,她都一样难过,甚至可以说不来时可能会好些。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闭上双眼,喃喃道:“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还好,不算太晚,她还有时间。老伯也有时间,他笑了笑,他的时间会更多。眼中似乎有什么即将溢出,老伯咬了咬牙。
4
“我没杀苏扬。”“嗯。”
黎鲸抬头,见沈喻一脸平静,大脑一片空白。沈喻好笑的看着他道:“无所谓的。我才知道我弟弟喜欢她,你要真杀了她,那臭小子还不得跟我断绝关系。”
黎鲸松了口气,随即紧皱着眉,那十多年都是他拖出来的,在苏扬这件事还真没费多大力气,他倒不是很介意,不过沈喻花了可谓天价的医药费以及三年的时间救活了他,只让他做这一件事,而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去做了。
他是不是...要离开了?
也好。
也好。
“不过,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救你,这事不需要你做了,的确你也没做好,有惩罚的。”
“什么?”黎鲸问道。
“永远待在我身边。”沈喻转身背对着他道。
黎鲸愣住了。
许久未有人应话,沈喻转身,皱眉凝视他道:“你不愿意?”或许是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有些强迫人,便又转了身,不做声。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她有些后悔说了那种话,太冲动了,大概被讨厌了吧。
“我愿意。”就算没有被人冤枉,没有被救,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也愿意留在这里,离沈喻最近的地方,就算只是远远的看着,只要沈喻不赶他走,他就不会走。他脸皮蛮厚的,只是在沈喻面前,因为紧张不总说话,所以沈喻对他算不上了解。
沈喻笑了,像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她眼中,是他的脸。他的一张脸,时隔了这么些年,终于落入了沈喻的眼中。沈喻终于以他梦中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黎鲸梦想成真了。在他三十二岁,沈喻二十九岁时。
一点都不晚。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耳垂,凝视着那人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