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一位老人茫然地站在河岸边，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他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渡口。不远处，几艘木制的船拴在河岸的一个木桩上，船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已经被河水侵蚀腐朽，船身随着水波飘荡，船上有茅草做的船篷，可以遮风挡雨。
船上似乎并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一轮弯月斜斜地挂在天上，冷冷的月光洒在深蓝色的水面上，像一面银色的镜子。
在月光下，老人的头发也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老人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松垮的皮肤从脸上垂了下来，他的肤色很白，但可以看到脸上还有手上有星星点点淡褐色的斑痕，那是老年斑，是老人度过无数岁月的证明。
老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他感觉他在等待着什么。天气越来越冷了，河面上飘来一阵清薄的雾气，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雾气中似乎飘来了什么，一个橙黄色的亮点从黑暗中突然出现，逐渐变大。老人眯起眼努力辨认，那是一盏灯，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雾中显出形来，是一艘船，这艘船看上去比停在岸边的船都要新一些。一个青年站在船头，黑色长发，一袭黑衣，衣服下可以看到隐隐的肌肉，青年手中没有桨，但船彷佛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渐渐地靠了岸。
青年看到了老人，向老人伸出手，“来吧，上船。”
老人顺从地握住青年的手，那只手也跟这寒夜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老人在青年的搀扶下上了船。当老人坐稳，小船便启动了，慢悠悠地从岸边开了出去。
“年轻人，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老人问道。
“带到你想去的地方。”青年回答道。
老人不再问下去了。他的注意力被周围的景色吸引，河面越来越宽，河水流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小船在流水的作用下一路沿河而下。河水中似乎掺杂了什么物质，由最初的清澈见底变成了青蓝色，老人惊讶的发现水下似乎有人影在飘动，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朝水中看去。
人影一开始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当船经过一个转弯，河面陡然变得宽阔时，人影一下子清晰了起来。河面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屏幕，老人看到无数个人影出现，变幻，消失，又重新出现，组成了一个个场景。
“天！这是我过去的片段！”老人惊呼道。
老人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拥抱着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怀里抱着还是婴儿时期的他，一家人幸福的微笑着。“妈妈，我好想念您。”老人眼角出现了一滴浑浊的泪，他把身体探出船体，想要伸手触摸他的妈妈的人影，青年赶忙把他拉进船里，“小心，不要碰到这些水。”
老人被拉进船里，他的一滴泪水落在了水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把人影都打乱了。
当水面再次归于平静，又一副场景出现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被一群高年级的孩子堵在墙角，那男孩畏畏缩缩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一个大一点的男孩把他的书包抢过来，拉链一拉，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大一点的男孩子把小男孩推倒在地，一群人在他的书包上踩了好几脚，乱哄哄地离开了。
老人看到，笑着对青年说，“这是我年轻的时候，被学校的混混盯上了，成天管我要钱。那时每天都担惊受怕的，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我认得其中一个欺负你的男孩，我曾经接送过他，我接他坐船的时候他还很年轻，只有十九岁，在一场斗殴中被人拿刀捅伤，死掉了。”
老年人听了，喃喃道，“果然我已经死了。”他呆呆地看着水中的小男孩，那孩子正一点一点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他拍了拍书包上的土，抹掉脸上的灰尘，坚强地站了一来，努力摆出微笑的表情，朝学校走去。
“年轻人，你的工作就是接我们这些死去的人吗？“老年人问道。
“不错，我是一名摆渡人，我的工作就是寻找像你一样迷路的灵魂，把你们送到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条河是通往天堂吗？“
“我也不知道河的尽头是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老人陷入了沉思。
水流忽然变得湍急，出现了好多个漩涡，河流第一次出现了分叉口。老人朝水面望去，两个场景同时出现在了水面上。
在其中的一个场景里，出现了一个小镇，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撑着雨伞，在一个路口等待着，车辆从她面前开过，把她的裙子都溅湿了，她焦急地等待着，脸蛋有些微微发红。在另一个场景里，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在高档的写字楼通宵工作着，一个年轻人在公交车站，一个人孤单地等车。
“是她！”老人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我的初恋，我跟她在大学认识的，可惜毕业后，我想去大城市工作，而没有跟她一起回到家乡的小镇，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老人说道，他的背有些佝偻，不敢再去看水中的姑娘。
“我们往哪条岔路走？”青年问道。
老人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他曾经深爱的姑娘，转过身去，坚定地面向大城市的方向。
青年人明白老人的意思，小船掉转船头，朝有城市场景的岔路飘去。
河边场景逐渐变换，老人像行进在万花筒之中，他看到中年事业有成的自己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他看到自己跟一个温柔的姑娘结了婚，他有了一个女儿，他的老婆生病住院，他的父母去世，他的女儿长大结婚，女儿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另一个男人，他的新女婿…
过去的无数片段出现又消失，最终河面重新归于平静，什么场景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行进到了河的尽头，老人的视野突然开阔，他发现他们的船即将随着河流，汇入一片青色的海洋。
眼前的景色壮丽无比，无数只河流汇入这片海，像毛细血管忽然进入了心脏，每一条河流都送来了一只小船，船灯发出橙黄色的光芒，像无数只萤火虫游荡在青色的天空上。老人的船也是这成千上万只萤火虫中的一只。
他看到离他最近的船，那艘船上的乘客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件芭蕾舞裙，她的船看上去比老人的船要精致很多，船身是蓝色的，由金色的涂漆包浆，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坐的船一样，女孩高傲地坐在船里，看也不看老人一眼。而离老人的船稍远一些的地方，飘着一只独木舟一样的船，坐在上面的是一个颓废的中年人，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穷困潦倒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都只有一个人？他们的摆渡人呢？”老人问道。
“他们的摆渡人完成了任务，已经离开了。”青年回答道，“我也要离开了。”
“这里是我生命的终点吗？”
“不是，那里才是。”青年人抬起手，朝远处落日与海平面交际的地方指去。
老人望向落日，太阳把周围的天空染成一片紫色，无数个橙黄色的光芒朝太阳落下的地方飘去，最终与太阳的光芒融为一体。
“我该走了。”青年说道。
“谢谢你送我一程。”老人点头道。
青年的身体逐渐变得修长，他的脸越来越尖，脖子越来越长，黑色的衣服一展，变成了一双翅膀，青年人转眼之间变成一只黑色的大鸟，只不过这只鸟有着像人一样锐利的眼神，大鸟展开双翼，双腿用力一蹬，离开小船，朝岸边飞去。
老人目送黑色的鸟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转过头，望着太阳，静静地坐在船头，他不知道太阳底下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他想去的地方。
